作者:朱昭宾
北京。琉璃厂古玩市场。
午后的琉璃厂古玩市场,店铺毗连,人群熙攘。
这里万物杂陈,古韵袭人。商周彝鼎、秦砖汉瓦、魏碑唐佛、宋砚元画、明木清瓷、玉器骨雕、田黄鸡血、珠宝钻翠、金石拓片……真赝杂糅,不无尽有。
曲径通幽,在胡同深处,有一座两进的四合院,绿荫环抱,琴箫声声。原来这是一处没挂招牌的茶庄。上房的房檐下对称摆着两口莲花金鱼缸,廊上坐着三五成群闲聊的人们。
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的邓子衡一个人独坐一桌,悠闲地喝着功夫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品茗聊天。
茶庄老板,一个穿粗布大襟衣服的中年人把手中的长嘴壶放在茶壶座上,然后走过来坐在邓子衡的桌前。
邓子衡彬彬有礼地开口,却说着清朗的台湾话:“老板亲自斟茶啊?”
茶庄老板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您别瞧着以为我这儿锻炼身体呢,我们这里头是有功夫的,请个伙计他还学不会您信不信。我这里的茶都是自家手把手烹制的。”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叶筒,掀开盖子给邓子衡看。“您这儿泡的乌龙、他们那边儿的铁观音都是自己做的茶饼,用的时候把水汽烤出来,再研一道、罗两道,就成了这米粒儿大的茶粒儿。”
茶庄老板又指指身后的台阶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熏笼正在蒸发着茶香,银亮的研钵和洁白透明的纱线罗放在一边。[NextPage]
“邓先生您从台湾来,应该知道阿里山乌龙茶里头也有这样的做法。”茶庄老板说。
邓子衡点点头,理解地说:“我懂你的意思。祖传几辈的手艺,你把它捡了起来,挣不挣钱先不说,心情一定会好。”
茶庄老板嘿嘿一乐,说:“是这话。”
邓子衡指着正在高谈阔论的那一拨人:“你这里地段不错,聚集了不少玩家。”
茶庄老板:“琉璃厂这一带,要在过去的确能见到不少奇人,现在都是古董行里的清闲人来坐坐。”
邓子衡探头问道:“这里边有真行家吗?”
“您也好这个?噢——”茶庄老板恍然,“我知道了,如今做老板的都时兴媚雅,繁忙之余陶冶心性。您自己也搞收藏?”
邓子衡摇头一笑,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台湾国信文化基金董事
仿真工艺品商行总经理
邓子衡
茶庄老板看罢名片才知邓子衡也算得上是古董圈里的人,收起调侃,认真地问:“这古董行里可大了去了,不知您要问哪方面的行家。”
邓子衡抿一口茶,笑了笑,说:“我只是随便一问。”
茶庄老板:“那我就随便一说,眼前这些人里就有一位真人,就是那边儿那位老爷子。”
邓子衡顺着老板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在争论宋代宣和玉杯的下落。
其中有穿着、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两个小老头儿,是一对孪生兄弟。
一个用手比画着说:“那宣和玉杯早就没有了,宋代灭亡之后流落民间,后来收藏杯的人怕这个宝贝招祸,把它们——摔了。”
另一个截住话头说:“你这就不对了,宣和玉杯一共三只,到他们家就只有两只,那还有一只呢?”
众人说:“小五你别抢白,让小六把话说完。”
小六说:“你让他显摆,他打小就爱和我较劲。”
众人说:“呵呵,那我们都看着呢,你打小也没让过他啊。”[NextPage]
这群俗人中唯有一位老者与众不同,这人着一身颜色素雅的绸面大襟夹袄,一身静气,显得高深莫测。他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独自仰面而坐,闭目养神,手指跟着远远飘来的三弦声打着节拍。
茶庄老板:“这个老爷子有个怪癖。别人都爱真品,他偏偏视真品如粪土。他自己从来不收藏古董,也从不替人掌眼鉴定真假,一生不爱真品只好赝品。”
邓子衡心领神会地说:“那一定是位高仿?”
茶庄老板点头:“没错,造赝品的行家。退休以后安享清闲,外面好多人找,从来不接活。”
邓子衡:“老爷子以前是干什么的?”
茶庄老板:“曾经在一家博物馆干过馆长。有一个叫江思瀚的文物专家——圈子里特别有名,您听说过吗?”
邓子衡一听说“江思瀚”,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点头。
茶庄老板:“——就是老爷子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
邓子衡不禁又打量了老爷子一眼,端着茶碗暗自思量。
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
布鲁斯普斯大街上的大英博物馆正门,高大的柱廊和装饰着浮雕的山墙屋顶,是典型的希腊古典建筑式样。在庭园中著名的圆形大阅览室高大的玻璃穹顶之下,“国际博物馆学年会”正在这里召开。
大英博物馆的学者、耄耋之年的肖恩主持会议。肖恩高鼻、蓝眼、白发苍苍,面目和善而睿智。
肖恩:“下面请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来自中国的江思瀚先生发言。”
众人鼓掌。
瘦削儒雅的江思瀚微微欠身,面带微笑:“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下午好。我发言的命题是《博物馆建设与全球化趋势》。二十一世纪,博物馆作为一个让人们实现与异国文化的对话、历史时空的对话的空间,在全球化环境中,博物馆的基本任务就是帮助民众了解文化差异,促进人民之间相互理解、合作和和平……”
北京琉璃厂。茶庄。
那对孪生兄弟仍在为宋代宣和玉杯的下落争论不休——
小六面孔涨得通红地说:“宣和杯是三只。宋朝灭亡的时候从宫里流入民间,其中一只就失传了。”
有人附和道:“没错,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
这时候又有一人朗朗开言,是邓子衡。“这位先生讲得不错。明代《韵石斋笔谈》里说,宣和玉杯根据其形状得名为‘教子升天’‘八面玲珑’‘单螭作把’,一共三只。‘八面玲珑’杯失传,‘教子升天’杯和‘单螭作把’杯成为明代尚书朱旅溪的传家之宝,朱家后人朱衡痛恨争夺玉杯使得家族之中结成仇怨,就忍痛把这传世的宝贝砸碎了。”[NextPage]
众人听了,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交口称赞:
“出口成章!”
“行家!”
“行家!”
邓子衡一拱手,谦逊地说道:“不敢班门弄斧,与诸位志趣相投,就是为了祝祝雅兴。”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爷子睁开眼睛,略感意外地打量了邓子衡一眼。
(编辑:李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