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为马泽尔做翻译
从最初步入古典音乐的世界到今天,熟悉和爱戴的指挥大师如群星璀璨,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已经离去:卡拉扬、伯恩斯坦、克莱伯、朱利尼、阿巴多每一次都令人唏嘘慨叹。对于我,马泽尔是这些大师中更有特殊亲切感的一位。
去年4月24日,马泽尔作为音乐总监率领慕尼黑爱乐乐团在国家大剧院演出,之前的新闻发布会,原本由我担任主持,但到了发布会现场才得知,由于安排上的一些问题,我不得不改为担任翻译,这使得我有机会挨着洛林·马泽尔就座。多年来每次都是在唱片、屏幕和报纸中见到这位音乐大师,而那天,就像在梦中,我需要一再提醒自己,以便确认是在现实世界中。
刚经历长途旅程的马泽尔大师看起来相当疲惫和困倦,当国家大剧院和慕尼黑爱乐乐团的行政领导们致辞时,他似乎一直在入睡状态。大剧院演出部副部长任小珑的致辞中提到“慕尼黑爱乐乐团让我们相信,世界上的伟大乐团并非只有柏林爱乐”,当这句话由我翻译为英语后,大师虽然仍闭着眼睛,却发出了一声老顽童式的怪诞笑声,那其中的含义复杂而幽默。他确实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的语言天赋之高不亚于他的音乐天赋。就在这次发布会之后,这位83岁的老人立即去参加另一个发布会,是他5月4日和5日指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奏他改编自瓦格纳“四联剧”的《无词指环》的发布会,而在这后一个发布会上,他说的不是英语,而是极其流利的德语!
是神童也是时代奇迹
在我看来,洛林·马泽尔是这个时代的奇迹,他成名之早、艺术生涯之长和成就之丰硕,无不印证这一点。在何塞·安东尼奥·鲍恩编的《剑桥指挥艺术指南》一书中,谈及音乐神童很少出现在指挥领域,因为这一行是需要更成熟的心智的,但此书却不得不特别提到洛林·马泽尔这一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例外,因为他在年仅8岁时就登台成功指挥了到访的爱达荷大学乐团,演奏了舒伯特的第八交响曲(这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随着节奏挥舞几下指挥棒的《拉德茨基》)。11岁时,他应托斯卡尼尼之邀指挥了当时在全球乐坛享有盛誉的美国广播公司交响乐团,12岁时指挥了纽约爱乐乐团!如果说莫扎特是人类历史上最神奇的神童作曲家,洛林·马泽尔则堪称最神奇的神童指挥家。而更神奇的在于,马泽尔的艺术生涯和成就完全没有重蹈无数昙花一现的神童之覆辙,最终成为成就卓著的指挥大师。
马泽尔是职业生涯最长的指挥大师之一,他在70年间指挥过全世界150多个乐团,演出音乐会和歌剧超过5000场,这是很少有人能企及的高峰。当然,包括我们国家在内,不少人因此而对这位勤奋的大师持有异议,认为他是一位为增加收入而指挥得过多的指挥家。在我看来,这样的指责多半是出于那些没有机会领略大师指挥的美妙境地的人之口。英国作家乔治·吉辛在《四季随笔》中说过一句中肯之言:“我们吝于赞叹,因为我们缺乏欣赏力。”我想补充的是,对于有欣赏力的人,还需要欣赏的机会。我非常幸运,不止一次地在现场听马泽尔大师出神入化的指挥。[NextPage]
在“国家大剧院歌剧节·2010”精彩纷呈的众多演出中,6月1日至6日上演的国家大剧院版歌剧《茶花女》无疑最令人瞩目和热切期待,这其中有着多方面原因,除了导演海宁·布鲁克豪斯以其天才创意在国家大剧院舞台上呈现的那一面映出灿烂而悲哀的茶花的巨幅“魔镜”,除了参演者和整个制作团队的明星荟萃阵容,更重要的是,站在乐池里的是洛林·马泽尔——真正大师级的巨匠。
马泽尔曾在世界各大歌剧院无数次指挥《茶花女》。2004年11月18日晚,当浴火重生的威尼斯凤凰歌剧院举行隆重的重建后首演时,马泽尔大师选择的是1853年3月6日《茶花女》在该剧院首演的总谱,恢复了被后世删改的所有唱段,还此剧以本来面目。记录这场历史性演出盛事的DVD是各国歌剧爱好者珍视的经典版本之一。马泽尔2007年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指挥的《茶花女》DVD,在前奏曲的管弦乐演奏进行时,画面上伴随字幕出现的是马泽尔大师的指挥手势特写——那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富有表现力的手势!国家大剧院的《茶花女》让我深深感到:较之舞台上的演唱和表演,灯光幽暗的乐池里发生的一切同样是决定演出成败优劣的关键因素,而指挥手中的指挥棒不仅引领乐队演奏,更是整个演出的灵魂与核心。
枯燥和机械时代的反抗者
英国指挥家亨利·伍德说过,一位普通的指挥领着一个普通的歌剧班底或许可以顺利无碍地将一部歌剧一场接一场地演下去,但这样的演出无法给听者留下深刻印象,而一旦“指挥明星”走进乐池,登上指挥台,他的指挥棒就会散发出魔力,演出就会生气灌注、灵感洋溢,艺术的感染力就会沁人肺腑,令人久久难忘。马泽尔属于那种“敢作敢为”的大师,他的指挥即使在人们熟稔的经典中也注重对新内涵的不懈挖掘,他是枯燥和机械时代的反抗者。
美国历史学家和音乐著述家保罗·罗宾逊在《歌剧与观念》中感叹威尔第在他的歌剧中经常“肆意挥霍”他的旋律:“当威尔第灵感迸发时,他似乎能够以一个接一个的不可避免的旋律来创作整场戏。”《茶花女》无疑是威尔第灵感迸发的结晶,剧中源源不断的旋律不仅悦耳动听,而且透着人性的亲切和光辉,但只有在马泽尔这样深谙歌剧之美的大师感召下,舞台上的歌唱家、合唱团与乐池里的演奏家,才能曲尽其妙地将威尔第笔下那些感人至深的旋律一段接一段地呈现给听众,让听众由衷体会到经典歌剧中蕴含的“常演常新”的内涵。
如果我们听一下与大师合作过的音乐家们的心得,会发现,演出的精湛并非只是由于大师的威望和感召力,而是与大师炉火纯青的“手艺”密切相关。在大师指挥棒下演奏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首席、小提琴家李喆说:“和马泽尔的合作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他指挥的精准,这令我们乐团在他手里非常整齐,这不是每位指挥都能完全做到的他并不是一个完全以激情著称的指挥,他绝对是充满理性的、对乐曲思考很多的大师。”乐团的另一位音乐家、长笛首席叶怡礽这样描述大师指挥的排练:“马泽尔话不多,但他的所有音乐都控制在他的双手,并且能够在非常短的时间把乐团很困难的曲目很完整地掌控。”
叶怡礽说的是她在马泽尔大师指挥下对《无词指环》的排练。在听到马泽尔改编的这部作品之前,很多人不免会有这样的疑虑:需要4个夜晚演出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可以压缩为75分钟的管弦乐而不损害其完整和宏伟吗?马泽尔指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和柏林爱乐乐团的12位音乐家的演奏让此种疑虑烟消云散。他以很少有人能够企及的指挥瓦格纳的丰富经验、对“指环”总谱的熟稔以及成熟的作曲技法,以“交响合成”的方式将《尼伯龙根的指环》变为一部连贯而震撼的音乐会作品。
马泽尔大师是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最多的指挥家之一,听他的指挥,感觉到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独特音色醇厚而清新。我曾无数遍听马泽尔指挥维也纳爱乐于上个世纪60年代为Decca公司录制的西贝柳斯交响曲全集,其中的第五交响曲精彩绝伦!大师以凌厉的快速,将交响曲冷峻而热烈的情怀以及寥廓而清冽的境界描摹得浓墨重彩。
还有一张可能不入“音乐高人”(musicalhighbrow,指挥家巴比罗利语)眼的CD——安德烈·波切利的专辑《多愁善感》(Sentimento),马泽尔大师身兼创意、配器、小提琴独奏,并指挥伦敦交响乐团伴奏,在这一切之外,他还撰写了唱片小书的文字。在我的所有唱片中,马泽尔大师的文字属于最优美的,如写到他在萨尔茨堡音乐节期间为这些歌曲配器:“我手中的笔飞速前行小提琴助奏声部好似在自动谱写。”每过一段时间,我就情不自禁地渴望听这张CD,尤其是其中托斯蒂的《理想佳人》,不仅是因为波切利的“被上帝吻过的歌喉”,同样因为马泽尔大师如泣如诉、宛若天籁的琴声。
(实习编辑:邢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