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版昆曲《牡丹亭》在大都会博物馆的演出现场

演出结束后园林版《牡丹亭》制作人谭盾与张军等主演在谢幕

　　穿过两旁层层叠叠的古埃及纸纱草画和木乃伊，“昆曲王子”张军和他的《牡丹亭》剧组，每天就沿着这条尼罗河孕育的文明之路来到二楼的中国馆排练。在让人震撼的古中国佛像和书画的包围下，这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中国园林。

　　从灯光幽暗的展厅步入庭院，天光陡然明亮。这一刻，时光和空间会有突变，让所有的参观者感到意外和惊奇。而当昆曲《牡丹亭》的水墨调在这里响起时，这个有着100多年历史的博物馆和30多年历史的园林，因这600多年历史的艺术，有了另一种新生命。

　　纽约时间11月30日晚上，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艾斯特庭院正式上演了中国昆曲《牡丹亭》，当晚，博物馆可以容纳700多人的罗吉斯大礼堂同步直播了这一演出，大都会博物馆还同时在其官网上进行了全球直播。演出的录像将被博物馆永久珍藏。四天时间内，园林版《牡丹亭》在这里连续上演6场。为了配合演出，大都会博物馆还特地策划推出了一个名为《中国花园：亭阁、书斋，退隐之地》的展览。

　　这是大都会博物馆第一次制作并推出大规模的演出，以推介中国文化。这个坐落在纽约曼哈顿心脏位置的博物馆，是和巴黎罗浮宫、伦敦大英博物馆比肩的世界顶级博物馆，也是美国文化的心脏。每一个来到纽约的人，几乎都会去大都会博物馆造访参观。在这个人流如织的博物馆，每一场只有50个观众能够有机会走进艾斯特庭院欣赏园林版《牡丹亭》。

　　作为园林版《牡丹亭》的制作人和艺术总监，作曲家谭盾五年前就和张军一起筹划了这个演出。《牡丹亭》的音乐在大都会博物馆响起的那一晚，谭盾说：“这个项目演了三年，今晚才是我最初梦想点燃的一刻。”在谭盾的“梦想”里，他要用中国昆曲和音乐，让沉睡在世界各地的中国园林重新苏醒。

　　中国在国外建造的首个明代园林

　　大都会博物馆的亚洲艺术部部长麦克斯韦点·K.赫恩（Maxwell K.Hearn）是位中国学家，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有个意义显然的中文名——何慕文。四年前，对中国传统艺术深有研究的他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了一篇关于园林版《牡丹亭》在朱家角演出的报道，立刻萌生了把演出请到大都会博物馆的想法，因为在这里，同样有着一个意趣盎然、小巧精致的中国园林。

　　艾斯特庭院（Astor Court）是在32年前开始动工的。何慕文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最开始是因为我们购买了一套明代家具，为了安放这套家具，我们请来了苏州园林修复部门，把一间屋子设计布置成了中国古代的住房样式。这间屋子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明轩。”明轩改建完后，何慕文忽然觉得这间屋子很像四合院，又像是中国园林里某一处迎风赏景的住所。而当时的明轩前面，恰好是博物馆大厅的二楼平台，上面是一个玻璃天顶。于是，把明轩改建成园林的想法由此萌生。

　　在博物馆资助人的帮助下，艾斯特庭院正式开始建造。花园在玻璃天顶下，恰好形成了天光的自然光线。园林由园林专家陈从周亲自设计，把苏州网师园的一角“移植”到了这里。26位中国苏州工匠组成的团队用从中国运来的太湖石、青砖黑瓦等原料，在这里重造了一个明代风格的花园。

　　“我们非常为这个明轩和园林自豪，这个地方可谓别有洞天。就像是忽然到了中国，而且是明代的中国。”何慕文说。

　　这是中国在国外建造的第一个明代园林，也是中美之间第一次园林文化的交流。在大都会博物馆，这个园林成为所有参观者对中国文化最直观的感受之地。

　　谁也没想到，32年之后，这个园林再一次成为中美文化交流的见证之所。而更有机缘的是，陈从周生前是人尽皆知的昆曲爱好大家，他自己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为美国设计的中国园林，有一天会成为中国昆曲艺术的演出之地。他生平最为挚爱的两种中国艺术，有一天得以在美国因缘际会。[NextPage]

　　声效成亮点搬来网师园鸟鸣

　　为了实现这个演出，何慕文找到了常年活跃在纽约艺术界的谭盾，两人一拍即合，开始酝酿演出的细节。两人共同的好友、常年从事中美文化交流的美中文化协会主席杨雪兰也加入其中，和大都会博物馆共同制作了这一新版《牡丹亭》。

　　由于艾斯特庭院和朱家角的课植园，无论是布局还是空间感受都完全不同，因此全新制作的《牡丹亭》在很多方面都需要重新创作。张军在自己昆曲艺术中心的原有班底之外，还特地请到了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院长、昆曲丑角艺术家李鸿良加入，在剧中出演石道姑。上海昆剧团和上海戏剧学院也对剧组给予了支持。

　　在考察了演出场地后，谭盾对这个版本有了很多新想法，“声音”成为最大的特点。艾斯特庭院虽然给人以置身室外的感受，但还是个室内空间，在聚音效果上有着课植园不可比拟的优势。为此，谭盾尝试了“3D声音”。而演了无数次无数个版本《牡丹亭》的张军也表示，在这个版本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声音效果。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演唱昆曲，“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好听”。

　　演出从流水声开始，园林一角有着真实的流水潺潺，水声由此通过布置在园林各个角落的声道“流淌”，观众从寻找水声开始，直至一曲琴箫拉开了《牡丹亭》的演出序幕。按照谭盾的说法，这个版本中的声音都是能够“travel”的，杜丽娘就是循着声音在天地阴阳间寻找柳梦梅，而观众也是如此。

　　为了让西方观众能更好地理解《牡丹亭》穿梭在现实梦境、人鬼阴阳之间的故事，谭盾对声音做了很多特殊处理。杜丽娘和柳梦梅入梦时、两人幽媾时，都会有特别的“鬼音”效果。而这种效果也是谭盾音乐里特有的。

　　因为艾斯特庭院和网师园特有的缘分，谭盾特地去苏州把网师园的鸟声录下，演出中的鸟叫声都是从网师园“移植”而来。谭盾说，这是种特别的空间缘分，也是一种声音装置的概念。

　　陈从周曾说，园林与昆曲都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种表现形式，都符合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体现一种整体美、和谐美、意境美的统一。他领悟两者说：“以园解曲，以曲悟园;曲要静听，园宜静读。一山一水、一亭一树，无异于舞台上一举一动、一词一句，园林的韵律，曲折高下与昆曲并无二致。”

　　对于已经学演了《牡丹亭》将近20年的张军而言，“没有别的空间比园林更能够承载昆曲之美了。离开了惯常的镜框式舞台，置身于杜丽娘、柳梦梅共同呼吸的气场，才能体验一步一景、一颦一笑、梦境与现实的咫尺瞬间。”

　　昆曲是流动的园林，园林是凝固的昆曲。

　　在艾斯特庭院的演出，似乎最好地诠释了这句话。而对于西方观众，遥远神秘的中国文化，在这一刻是触手可及、触耳可闻的。中国文化的精神追求，也在这两种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交流中，变得更为清晰。[NextPage]

　　动静结合展览有了新方向

　　“我们之所以想做这个演出，是希望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中国古代的园林和我们现在的生活都还有着关系，以往我们看到的园林只是一个建筑，但现在，大家都会知道，中国的艺术都还活着，它们依然有着生命。”何慕文这样解释他极力促成这一演出的初衷。

　　为了配合演出，何慕文特地和他的博物馆团队策划了一个《中国花园：亭阁、书斋，退隐之地》的展览。展览以中国古代书画为主，也有一些中国古代器物。大都会博物馆的中国古代书画尤其是宋元书画收藏历来世界闻名，在8个展厅的展览中，大多都是一些有着中国古代亭阁、书斋和花园元素的书画作品，何慕文介绍这些书画和这个展览时说：“在这个展览里，我们可以看见中国古人如何在花园和山水里生活，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看见中国古代文人寄情山水和希冀退隐的精神追求，这才是我觉得这些作品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大都会博物馆第一次为了一个演出而特意策划一个展览。对于在这个博物馆工作了大半辈子的何慕文而言，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他为此十分感慨：“因为杨雪兰女士的建议，我第一次想到园林这个主题可以做展览。事实上，这个主题对于中国文化确实很重要。这也让我以后做展览有了一些新的思路。”

　　大都会博物馆是世界上综合性程度最高的博物馆，几乎收纳了世界各地区、各民族的文明。而结合各种文明的艺术风格来布置展厅和展览，也是大都会博物馆的一大特色。此前，他们曾经有过小范围的节目表演，让参观者感受不同地区的文明形态，但《牡丹亭》，让他们第一次看到，承载着文化传统的表演艺术，如果能和收藏文物相结合，也可以成为展览的重要组成，甚至是核心内容。

　　“谭盾和张军都是当代的艺术家，我们能把古代和当代结合起来，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到活的艺术家在博物馆里表演，观众可以真实感受到明代的生活方式，感受到我们展览的书画中那些文人雅集。动态的和静态的展示结合，我想这是一种新的展览方式。”何慕文说。

　　这不仅是对于大都会博物馆，对于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都是一个全新的方向。

　　演出后台被宋徽宗名画包围

　　对于这个有着开拓性质的演出，大都会博物馆十分重视。因为不是专业剧场，演出的后台就被临时安排在明轩一旁的展厅，《中国花园》的展览也因此暂停一周。博物馆同时特地请来了专业的直播团队，和剧组一起驻扎在展厅内。在剧组庞杂凌乱的服装道具背后，是展柜里悄然安躺的宋徽宗稀世名画。这样的“待遇”，对剧组是前所未有的经历，对大都会博物馆，同样无此先例。

　　“我之前真没想到演出会这么复杂。”何慕文一直笑着感慨。不过，作为世界上最一流的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的管理一丝不苟。整个排练期间，艾斯特庭院里始终有一个工作人员寸步不离，他的工作就是监督剧组是否会破坏文物。剧组在园林里每做一个和场地有关的工作，诸如布线、在太湖石上挂画，都要得到工作人员的许可。园林中的一花、一草、一石，在这个博物馆里都是文物。

　　因为场地的缘故，《牡丹亭》的演出每场只能容纳50名观众。所有6场演出的票早在今年1月就已售罄。为了让更多人能够欣赏到演出，大都会博物馆尝试了在一楼的罗吉斯大礼堂同步直播。而场外直播的700多张票，也在演出前就已售完。[NextPage]

　　演出不出意外地得到观众的热烈反响。在这个特殊的空间，欣赏如此雅致的东方艺术，对于每一个能进入现场的观众而言，都是非同寻常的体验。演出结束，观众热烈鼓掌邀请演员返场之余，总会在园林中徘徊许久不愿离去。在演出现场，记者遇到一对常年关注舞台艺术的老夫妇，他们说，自己曾经在纽约看过别的版本的《牡丹亭》演出，也曾经被谭盾的歌剧《秦始皇》折服，这个版本的《牡丹亭》，依然让他们感到与众不同的艺术趣味。

　　在首演当晚的直播现场，700多位观众面对着大屏幕看完了演出，谢幕时，所有观众都起身热烈鼓掌。张军为此特地从楼上的演出现场赶到演讲厅，向观众答谢，并演唱了一小段“则为你如花美眷”。观众的热烈掌声让张军动容。而坐在演讲厅的何慕文说：“我今天真的特别激动，我为我们策划的活动感到自豪。”

　　“纽约的观众是世界最顶尖的。” 谭盾说。而园林版《牡丹亭》，对这些世界顶尖的观众而言，仍然有着特有的吸引力和艺术感染力。

　　今后将尝试在皇家园林演出

　　在首演前一晚，大都会博物馆特地举行了一个贵宾预演专场和酒会。酒会被安排在大都会博物馆最具标志性的场地——埃及馆的丹铎神庙前，面对这个法老文明的产物，《牡丹亭》剧组以一袭苏绣制成的戏装，时空穿梭般现身在所有嘉宾面前。当晚来观看预演的几乎是来自世界各地文化界的名流，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助理干事汉斯·道维勒、中国驻联合国代表李保东大使等。

　　法国罗浮宫、大英博物馆乃至莫斯科、柏林等地博物馆的相关负责人也来到现场。他们的关注，让园林版《牡丹亭》的前路，变得更加清晰。

　　“我五年前就想要在园林里做昆剧，这个项目我做了五年，今晚，是我梦想真正走上轨道的一刻。再过五年，你们就会看出我做这个项目的‘阴谋’。”谭盾说。

　　在《牡丹亭》揭开面纱前的当天下午，谭盾和何慕文在大都会博物馆进行了一场座谈，分享了他对新版《牡丹亭》的创作构思，“我一直在寻找中国美，我发现它藏在园林和庭院，但如何去找?今天，我在纽约找到了中国美，它在声音里、在空间里、在昆曲里。”

　　在谈及牡丹亭的创作初衷时，谭盾说：“我到过世界各地，发现几乎每一个大都市都有一个中国园林或东方庭院，大都是中国结拜的姐妹城市，或是当地华人捐的，这些园林美极了，却都像沉睡的美人，无人问津。五年前我开始梦想，我要把昆曲《牡丹亭》带到世界各地的中国园林中去，用昆曲和音乐，让睡美人重新苏醒。”

　　此次演出之后，美国其他城市已向《牡丹亭》抛出绣球。而法国罗浮宫和大英博物馆，也对这个项目表现出极大兴趣。谭盾表示，这个《牡丹亭》每到一个空间都会有不同的艺术感受，他们除了现在的园林版，以后也会尝试皇家园林的版本。如今，等待他们的是世界各地的中国园林，在沉睡中静候复兴。

　　（编辑：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