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燕
奥尼尔名剧《榆树下的欲望》
摘要：美国戏剧大师尤金·奥尼尔是著名的实验剧作家，其戏剧创作受到过多种理论和艺术风格的影响。本文通过分析，指出古希腊悲剧、尼采及其哲学，以及斯特林堡戏剧对奥尼尔的影响至深，乃是其戏剧创作道路上的“灯塔”。
关键词：艺术风格 斯特林堡 尼采 希腊悲剧
尤金·奥尼尔，人称“美国严肃戏剧之父”。他的作品对后来的美国剧作家乃至世界戏剧创作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他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早期美国人的生活和思想、他们的困惑与梦想，并借此深刻地揭示了那个年代美国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描绘出一幅现代美国社会的全景图。因此，奥尼尔的戏剧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及社会意义。
在他的一生中，他创作了超过50部戏剧作品。通过这些作品，我们可以看出，这位伟大的戏剧家在其艺术创作道路上受到过多种理论和艺术风格的影响。比如，在其自传体剧作《长日入夜行》中，有一个描述主人公埃德蒙·蒂龙书柜的片段：
“门口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小书架，书架上方是一张莎士比亚的画像。书架上有巴尔扎克、司汤达的小说；叔本华、尼采、马克思、恩格斯、克鲁泡特金以及马克斯·施蒂纳的哲学及社会主义著作；有易卜生、萧伯纳、斯特林堡的戏剧；斯文宾、罗塞蒂、王尔德、欧内斯特·道森，以及吉卜林等人的诗歌。”
这段文字清晰地为我们指出了奥尼尔本人的读书喜好。埃德蒙·蒂龙的书架实际上摆放着的是青年奥尼尔在1912年左右读的书。我们需要了解的一点是：在那个时期，奥尼尔已经放弃了其宗教信仰——天主教。在此后的十几年中，奥尼尔曾在不经意间告诉他的传记作者：“那段时间，我看了我能找到的一切：希腊悲剧、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实际上我阅读了所有的经典戏剧作品。当然，我也读了几乎所有的现代戏剧，比如易卜生和斯特林堡的作品，尤其是斯特林堡的作品。”
实际上，自奥尼尔开始其文学创作以来，他一直非常重视欧洲的戏剧舞台。古希腊悲剧，现代欧洲戏剧，这些都对奥尼尔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奥尼尔努力将各种技巧和手法运用到其戏剧创作中，由此他才会不断地为观众和评论家们带来惊喜，成为著名的实验剧作家；他尝试戏剧创新，由此他才成为20世纪美国戏剧舞台的领军人物；他不断探求新的技巧以揭示其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由此他才会两度获得诺贝尔评选委员会的垂青。在长期的探索和创作过程中，奥尼尔形成了其特有的艺术风格，这一风格使他的戏剧作品——尤其是其后期创作的戏剧——成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
奥尼尔之后的剧作家，如田纳西·威廉斯、阿瑟·米勒，乃至近年来的剧作家，都承认他们从奥尼尔身上获益良多。他是举世公认的20世纪世界戏剧舞台上最具代表性的美国剧作家。
可能奥尼尔最引人注目的艺术特色就是其作品的悲剧性。前面曾指出，他曾受到多位艺术家、艺术风格，以及多种思想的影响，如表现主义、东方思想、象征主义等等。然而在这之中，对奥尼尔影响最大，且贯彻其一生创作过程中的，莫过于古希腊悲剧、尼采哲学和斯特林堡的戏剧。下面，就让我们分别谈谈这三座照亮奥尼尔戏剧创作道路的“灯塔”。
1、古希腊悲剧与奥尼尔
作为人类最早的艺术形式之一，古希腊悲剧的目的不是写悲，而是在于表现主人公崇高壮烈的英雄主义思想。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定义，古希腊悲剧“描写的是严肃的事件，是对有一定长度的动作的模仿；目的在于引起怜悯和恐惧，并导致这些情感的净化；主人公往往出乎意料地遭到不幸，从而成为悲剧，因而悲剧的冲突成了人和命运的冲突”。
奥尼尔将古希腊悲剧看做无法逾越的艺术高峰与神圣宗教。对奥尼尔而言，古希腊悲剧带有一种宗教精神，是一种“现代生活中十分匮乏”的精神。他还为自己设下目标，希望能在现代戏剧中重塑希腊悲剧精神。奥尼尔曾于1929年说过这样的话：“影响我的戏剧最深远的，莫过于我对各个年代戏剧的理解，特别是对古希腊悲剧的理解。”
在古希腊悲剧中，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所谓的“三一律”。根据这一原则，一部戏剧只能有一个故事情节，且只能发生在一个地点、一天之内。“三一律”是奥尼尔惯用的手法，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许多作品，如《长日入夜行》以及《诗人的气质》，都是严格遵循这一原则的。其中的场景设置、时间限制以及情节冲突等等，完全是希腊悲剧式的。那么，这一点又印证了他受尼采的影响之深。
2、尼采的哲学与奥尼尔
尼采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是最早批判西方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的人。他性格忧郁羞怯，却提出了“超人”理论，喊出了“上帝已死”的口号。他的哲学可以说不成体系，只是一些箴言、警句，却在现代各种哲学流派中激荡起深远的回音。
奥尼尔对尼采的著作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正是尼采的哲学粉碎了他的宗教信仰。在尼采众多著作中，《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下简称《查》）对奥尼尔的影响是非比寻常的。奥尼尔本人也承认：“（这本书）对我的影响比我看过的哪本书都大。18岁那年……我偶然读到了这本书。到现在，我还有当年这本书的抄本。每隔几年，我就会拿出来读一读。和其他的书比，它是本真正令我满意的书。”
奥尼尔曾在许多作品中援引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内容。以最著名的《长日入夜行》为例，其主人公杰米曾不止一次地说“上帝已死……”这句《查》书中最惊世骇俗的论断。在其他作品中，我们也能找到奥尼尔对该书内容的引用，如《大神布朗》等。他甚至对该书内容做过摘录。现在，这些珍贵的摘录都保存在耶鲁大学博物馆中。从这些摘录里，奥尼尔对这本书的偏爱程度可见一斑。
让奥尼尔推崇尼采的另外一个原因，恐怕是尼采的那部《悲剧的诞生》。在这部书中，尼采认为，古希腊悲剧中所固有的“悲壮的力量”与一般理解意义上的悲观是完全不同的。在这点上，奥尼尔完全认同尼采的看法。对奥尼尔而言，悲剧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和希望。最崇高的永远是最具悲剧性的。成功者，以及那些没有达到更大的失败的人都只能算是精神上的中产阶级”。事实上，他的很多作品，如我们十分熟悉的《毛猿》、《榆树下的欲望》等，都是反映了尼采对悲剧的看法，即人类只有在悲剧的再生中才能完成自我救赎。
3、斯特林堡——奥尼尔的精神导师
毫无疑问，瑞典人斯特林堡在现代欧洲戏剧史上是一个无畏的先驱。这位才华横溢而又古怪乖张的剧作家对奥尼尔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尼采。奥尼尔193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获奖感言有将近一半的内容都是在向斯特林堡致谢：“就是读着他的剧作，我才在1913年至1914年开始了戏剧创作，第一次让我对现代戏剧有了直观的了解，第一次启发了我，驱使我去写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如果说我的作品中有什么恒久价值的话，那全是源于斯特林堡的原动力。这么多年来，正是这种动力给予我源源不断的启发和灵感……当然，各位委员身为瑞典人，你们能够明白我的作品受他的影响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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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斯特林堡是除化学家诺贝尔之外最著名的瑞典人了。斯特林堡对现代戏剧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他同时又是一个集天才与魔鬼于一身的古怪的艺术家。奥尼尔是他的追随者之一。他读过1912到1916年最早斯克莱布诺版的全部24部斯特林堡的剧作，这一版本是由EdwinBjorkman翻译的。奥尼尔的第二任妻子，艾格尼丝·伯顿，曾向外公布过斯特林堡对1920年左右的奥尼尔影响之大：“尼采啦，斯特林堡啦，他（奥尼尔）一直保留着这些人的书，时时讨论着这些人，不时引用他们的文字。”在各种场合下，奥尼尔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戏剧大师的崇敬。他称赞斯特林堡是“舞台上各种现代主义的先驱”。奥尼尔第三任妻子卡洛塔·蒙特蕾也曾说，奥尼尔愿匍匐在斯特林堡面前。奥尼尔作品中的许多戏剧技巧，乃至于局限到舞台效果，如表现主义、象征主义以及神秘主义等等，都直接或间接源自斯特林堡的启发。例如在斯特林堡著名的《塘鹅》一剧的开场，艾丽丝让她的儿子只打开“一两盏”灯就好，因为他们要省电。而在这之后，当艾丽丝感到孤独，她自己则“点亮了所有的电灯”，而当艾丽丝的女儿吉尔达走进房间并“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了一盏”之后，最初的情况颠倒过来了：
母亲：……别关灯！
吉尔达：为什么？咱们要省电呀！
这一幕很容易让我们想起《长日入夜行》的最后一幕中与之非常相似的场景：蒂龙起初让他的儿子关掉前厅里的灯，因为“没理由点着灯烧钱”，紧接着他自己却点亮了起居室里所有的灯。但过了一会儿自己又把灯都关掉了。
在两部戏中，灯这一意象，都被用来揭示在看似客观和合理可接受的动机之间的不一致，即“省电”的需要，以及潜在的真正原因，或说潜台词。极有可能正是斯特林堡室内剧中的灯的象征主义给了奥尼尔以启示，才会在《长日入夜行》中更广泛地、在心理上更敏锐地运用这类象征主义手法。
此外，两位剧作家在个人经历上也有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有过三次婚姻，而且两人大学期间都被迫退学。更有甚者，两人看待社会的态度也惊人的相似——究其一生，两人都在苦苦探求如何解释西方社会出现的种种问题并寻求解决方案，然而最终，二人的努力都以失败和失望告终。但相对斯特林堡而言，奥尼尔无疑是进步的、积极的。尽管斯特林堡在对待社会问题的态度上相当激进，但他对女性的观点却是十分保守，甚至是敌视的。斯特林堡对女性的歧视可以说是人所共知的。奥尼尔则相反，他对女性抱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或者说非常复杂的情愫。已经有很多学者及评论家对于奥尼尔与其母亲以及他与三位妻子的关系做了大量的研究和分析，因此这里仅举一例：奥尼尔将《长日入夜行》一剧献给自己最后一任妻子卡洛塔，以感谢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较之斯特林堡，奥尼尔有着更广阔的视野。前面曾指出，斯特林堡对社会的态度十分激进，他毫不掩饰地通过自己的剧本表达自己对腐朽的旧世界的痛恨。在《鬼魂奏鸣曲》一剧中，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世界充满了欲望、背叛、欺骗和癫狂，实际上反映出斯特林堡的世界观是极度悲观、黑暗，乃至绝望的。奥尼尔则不同，他曾说“：……我知道，人生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所谓人生，但，只要我们活着，就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的话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创造的角色即使处在人生最糟糕的环境中，也依然怀有梦想和希望。奥尼尔的这种“希望”就像火把，照亮了他创造的一个个鲜活的角色，也照亮了他之后的美国剧作家的创作之路。
“奥尼尔之前，美国只有剧场；在他以后，美国才有了自己的戏剧。”这是对尤金·奥尼尔的经典评价。然而我们应该看到，奥尼尔本人以及其戏剧创作的思想、灵感以及技巧手法，实际上是与欧洲舞台分不开的。这之中，既有古代经典之作的熏陶，也有哲学名家的启示，更有世界现代戏剧先驱为他指引方向。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奥尼尔的作品，是对欧洲舞台的继承和发展，正是由于汲取了希腊悲剧、尼采哲学和斯特林堡戏剧的精华，结合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和对生活的提炼，他才能一路走来，为我们创造出一部部魅力永存的“美国式悲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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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马丁·海德格尔．尼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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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O’Neill，Eugene，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New York:Dramatists Play Service Inc.2004.
（编辑：罗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