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让舞者仰躺于地面,“剪掉”他们的视觉,并且全靠脊椎来运动。
从没钱,没作品,没排练厅,到一年走19个国际艺术节,陶身体剧场创始人陶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成功这么快。
在中国现代舞团里,陶身体特立独行。舞团成立于2008年的北京,自排出首作《重之三部曲》(2009),便确定了日后“身体研究”的方向:摒弃色彩和符号,不讲叙事、情感和剧情,而是吃透身体,甚至自创出一套身体语汇和技术体系。《纽约时报》曾四次报道陶身体。西方评论家惊讶于他们的技术,却因找不到既有参照物,而不得不另寻一种新的评论方式。
10月23日和24日,陶身体新作《8》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委约作品,在上海戏剧学院首演。这也是舞团今年19个艺术节巡演的其中一站。
《8》是陶冶“直线三部曲”的最后一部。《6》和《7》中,舞者并排站立成一条直线阵型,自始至终保持相同间距,前者将人限制在原地,后者是限制人的声音,《8》则干脆让舞者仰躺于地面,“剪掉”他们的视觉。一躺,人的左右两边都会消失,视野最多只有120度,8位舞者的运动全靠脊椎来进行。
“人能走路,不是因为腿,而是脊椎可以直立。”陶冶说,躯干是他在长期的身体研究中找到的一个力量逻辑来源,脊椎的每个衔接点都似链条牵动四肢,从颈椎、胸椎、腰椎往下到胯、骨盆、大腿,一路都有带动过程。舞者的运动被极大限制,反过来,其身体能力亦被挖掘。
从《2》到《8》,陶冶的数位系列连续做了6部,不具名的原因倒不是懒,而是他不想给观众和作品设限。通常,台上几个人,他便用对应数字命名。很多人笑问他是否打算一直做下去,他说,数字更替不是他的目的,怎么动,如何动,是他创作的核心,他在意的亦是过程的累积,随着数字叠加带来的不同限制和挑战。
除了简单的地胶、灯光和幕布,陶冶的作品几乎没有舞美,《8》延续了这种限制型审美。将其他东西剥除,其实对舞者提出了更高要求,因为但凡出一点失误,台下看得一清二楚。但这正是陶冶所认为的诚意,“我要实实在在把排练厅里积累出的厚度,在舞台上堆积出来。”
“现代舞的泡沫期已过”
记者:你对身体研究感兴趣,却特别不屑于表达人的情感、情绪或戏剧性?
陶冶:这个时代,情绪太容易泛滥。我们看到的大部分表演是以情动人,而且尤为浮夸,电影就是要让你笑让你哭。但我对艺术,不是要做传承,也不是做传统,而是真正往回走。舞蹈的本质是什么?就是身体。身体才是人理解万物的母体,人所有的感知和经历都要从身体出发,它从生到死陪伴你每个瞬间。这是你的原素材。
我们也相互影响。对舞团的预设,我在影响它,但在舞团搭建过程中,它也在影响我的创作。舞蹈的真诚性,来自于它的素材是人,你面对的是不同的人,人又往往最复杂。我做的是和人沟通的职业,要把想法、创造力都实验在舞者身上。
记者:林怀民说,别人都是流行什么编什么,但你是下功夫的,创作方式非常中世纪,放在今天有些吓人。干嘛这样死磕?
陶冶:你在创作时,会感觉这个时代的节奏太迅猛了。所有的碎片化信息拼接在一起又迅速散开,没有核心,每个人都在表达自我。我更愿意做一个最基础的工作,编舞的基础就是在排练厅,仔仔细细去打磨每一刻身体的发掘,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林老师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排练厅死磕的人,因为难,更值得做。
记者:从《2》开始,你大部分作品是和音乐家小河合作,如此忠诚的原因是什么?
陶冶:彼此欣赏,没有其他。如果从性格来看,我俩天差地别,做朋友没问题,变成知己很难。合作时,我都是把舞蹈先编好,舞蹈出现了所有节奏、结构和视觉,本身便不再受音乐操控。音乐会在情绪和结构上操控舞蹈,我剔除了这个过程,更改了两者的位置。
舞蹈被音乐绑架的方式太传统。这让我意识到舞蹈在这个时代越来越少,它被各种符号包裹,舞美、服装、音乐、剧本、多媒体、装置,各种华丽制作,身体本身被淹没。我是做减法,台上东西越少,身体就变成原素材,最少的东西其实最难,因为它要求准确。
记者:2013年采访你时,你觉得国内现代舞市场的繁盛是泡沫、是表象,现在有改观吗?
陶冶:泡沫期已经过去了吧,在破灭。那时很多独立工作室,现在明显没剩几个。文化扔到市场上,自然会出现淘汰的规律。现代舞的环境面积太小,真正有觉悟独立的人不多,那么多年还是这些人,没生力军。
最终还是三角关系的问题。剧场是个问题,这是最重要的基数,有话语权,能给你空间呈现;另一个是“乒乓策划”这样的公司太少,因为没油水,都变成了公关公司,没人做经纪;再是艺术家和舞台技术,灯光、地胶、侧幕这些技术是没有的,也有公司承办,但他们做晚会、宣传活动更多,没有专业度,只能用很土的方式解决问题。
记者:你觉得国内现代舞的通病在哪?
陶冶:现代舞要自由解放,谈到自由,人就无拘束了,谈到解放,很容易自怜,在台上无限放大私欲性的东西。更多是中国文化符号泛滥。比如,中国元素、中国文化传承、历史性的剧本,一直在被制造和产出。因为他只有这些文化内容,就不断翻来覆去地炒。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打磨技术本身,也就是你的身体语言是什么。有了语汇,你再接触任何媒介,都有通道可以建立。
记者:听说你的训练方式吓跑过不少人,挑人有什么标准?
陶冶:门槛其实也不高。第一是耐得住寂寞,稍微有点犹豫,你就呆不住,因为太枯燥了,舞蹈本身就是练身体嘛,第一道槛很多人会被自然淘汰。再是你对舞蹈的忠诚度,你愿意在上面花多少时间,有多少行动力去自我改变,很多人又被淘汰了。上次招人,洋洋洒洒来了七十多个,真正能坚持到最后的只有一个。相较其他环境,我们更要求有纯度,也就是纯粹。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