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冲破规则的大师,一位笔下邪能压正的异类,一位要嫁给自己母亲的怪胎……
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在写到她时可谓一针见血:“她创造了一个她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会让人获患幽闭恐怖症患的世界、一个荒谬的世界,每次我们走进那个世界,都会感到生命危险”。
从19岁到目前为止她写过二十多部小说和七部短篇小说,除了《盐的代价》这本爱情小说,其实更多的作品是惊悚、犯罪这一类的。2012年,在美国《时代》周刊评选出的五十位最伟大的犯罪小说家排名中,她排在第一位。
她就是派翠西亚·海史密斯,一位女同性恋,一位作家。
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美国侦探小说家,一九二一年生于美国德州沃斯堡,六岁时随父母迁居至纽约,曾就读于纽约的朱莉亚里奇蒙高中与巴纳德女子学院。她的第一本小说《列车上的陌生人》(又名《火车怪客》)于一九五一年由大导演希区柯克改编为电影,一鸣惊人。一九五五年出版的《天才雷普利》更是奠定其在类型文学中的至高地位。
《火车怪客》剧照
读者目瞪口呆地发现,雷普利在这本名作及其后的续篇中,始终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徘徊,在“无间道”中经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考验,带着“案底”逍遥法外,并在此后的连锁反应中犯下新的罪孽。
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的作品以犯罪小说及短篇小说为主,她常年旅居欧洲各地,在欧洲受欢迎的程度远胜于美国。
电影《火车怪客》剧照
在世时,海史密斯曾以《天才雷普利》及《双面门神》分获法国侦探文学奖、爱伦坡奖以及英国犯罪作家协会颁发的银匕首奖;近年来,随着评论家不断发掘其作品的内涵,她身后的声誉甚至比生前还高。
在数年前美国《时代》周刊选出的50位最伟大的犯罪小说作家中,帕特里西亚·史密斯仍高居榜首。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海史密斯擅写人物之异常的心理状态,步步为营、幽微复杂,气氛往往如乌云罩顶,对善恶的界定也常常与其他犯罪小说大异其趣。
她的作品总量不多,但以“雷普利系列”为代表的独特风格,得到诸多纯文学名家――如格雷厄姆格林、朱利安西蒙斯和乔伊斯卡洛欧茨的高度评价。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同时,这些小说以其强烈的画面感和震撼力吸引着众多电影从业者,大导演明格拉、文德斯和电影明星阿兰德龙、马科维奇、马特达蒙、裘德洛都是她的忠实书迷,他们协力创制出的前后几个“雷普利电影”版本,都成为脍炙人口的影史经典。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善良也不总是会战胜邪恶,但也正是她的个人不幸,让她成为了一名独立特性的作家——一位最伟大的犯罪小说家
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她不但打破了很多禁锢着犯罪小说写作的规则,而且从不遵循所谓的写作惯例。
在她的作品中,没有英雄般的警察,没有硬汉式的私人侦探,也没有什么业余侦探。而且,她的作品中也没有什么谜团,当然,也不需要去解谜;同时,善良也不总是会战胜邪恶。
《列车上的陌生人》剧照
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在写到她时可谓一针见血:“她(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创造了一个她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让会人获患幽闭恐怖症患的世界、一个荒谬的世界,每次我们走进那个世界,都会感到生命危险。”
《列车上的陌生人》剧照
她在自己的处女作《列车上的陌生人》(Strangers on a Train)(1950年)中所营造的那种阴森气氛,几乎弥漫在她的所有小说中。
两个在火车上相识的人,一个有足够的理由杀死自己的妻子,另一个有足够的理由杀死自己的父亲。因此,如果他们各自去替对方实施谋杀的话,那么,他们的杀人动机就不会被发现。
《列车上的陌生人》剧照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封闭车厢中,两名旅客各怀鬼胎而来,密谋策划一次“交换谋杀”:富家子布鲁诺帮助建筑设计师盖伊杀掉妻子,而盖伊要为布鲁诺除掉他的父亲。
然而,这一看似完美的谋杀计划被盖伊拒绝了,可布鲁诺自行解决掉了盖伊的妻子。并以此来要挟盖伊,在矛盾纠结中盖伊还是替布鲁诺杀掉了他的父亲……
《列车上的陌生人》剧照
借助于小说中的人物之口,海史密斯提出了一个贯穿在她所有作品中的一个哲学观点:“任何人都可能犯下谋杀罪。这纯粹是由环境决定的,而和脾气禀性没有任何关系。
人们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只需要非常小的一个事件便可以推着他们越过边界——任何人。”此外,在她的作品中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性向模糊(sexual ambiguities),这尤其体现在她后期的作品中。
但是,不要把《列车上的陌生人》一书和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那部据此改编的电影相混淆(该影片的剧本最初是由雷蒙德·钱德勒执笔的),和小说原著相比,影片的结局更为圆满。
海史密斯用五部“汤姆·雷普利(Tom Ripley)”系列小说让自己成为了犯罪小说领域里的一位真正的原创者,同时也让她跻身一流作家之列。
在该系列的第一部《天才雷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ey)(1955)中,海史密斯塑造了一位魅力十足、相貌英俊,同时也不受道德约束,后来成为杀手的双性恋骗子。
他不但毫无道德观念,而且十足就是个疯子。但是,他却非但并不惹人讨厌,反而被塑造成了一个令人同情的,甚至还颇有魅力的角色。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雷普利是个出身平凡的年轻人,他受一个富商之托,到意大利去游说他儿子迪基回家。但是他被迪基奢靡的生活和他美丽温柔的女友迷住,最后想取而代之,他缜密的心思、冷静的犯罪手法教人措手不及。就在他陶醉于亲手打造的美梦时,却因为一次意外的巧合露出了马脚……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对于其他犯罪小说作家认为理应遵循的道德底线,海史密斯丝毫不掩饰她的蔑视态度,让人们感到震惊。而这不仅仅表现在他笔下的主人公汤姆·雷普利能在犯下谋杀罪行和其他大把大把的小偷小摸行为后安然脱身上。
在犯罪小说中,主人公逃脱法律制裁的情节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但海史密斯笔下主人公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既不会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也不存在什么心灵的救赎的问题。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而比雷普利的冷漠性格更让人震惊的是,海史密斯默许这种行为的发生。尽管她的这种态度会让惹怒读者,但她却对此泰然处之,甚至会为自己能够再一次成功地颠覆人们习以为常的道德观念而洋洋自得。
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美国公众从未给予过她在欧洲所获得的赞誉和肯定。他们认为她实在是太讨嫌了。于是,在上世纪60年代,海史密斯迁居到了更为开放的欧洲,并最终于1995年在瑞士逝世,享年74岁。
电影《天才雷普利》剧照
并不需要做太深入的分析便可发现,海史密斯的乖张性情和反叛态度其实是来源于她那不幸而充满创伤的童年和被不断失败的同性恋情所困扰的一生,以及她偏执的性格、无节制的酗酒、积郁难消的寂寞和不正常的生活习惯。但也正是她的个人不幸,让她成为了一名独立特性的作家——一位最伟大的犯罪小说家。
《卡罗尔》——备受争议的同性恋小说
在海史密斯出生的9天前,她身为商业艺术家的父母刚办妥离婚手续,后来母亲改嫁,年幼的海史密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于是把自己封闭在书桌前,九岁就熟读学术性书籍《人类心灵》——一部研究人类病态行为的科普论文集。
“我与母亲成婚,从此不嫁他人”,不要讶异,这是海史密斯十九岁时写出的话。
然后她又会经常跟朋友抱怨她母亲是如何干涉她的写作,如何拿着衣架威胁她,甚至有一回,她的朋友亲眼看到海史密斯听到她妈妈要来看她的时候,惊恐得当场昏死。
所以有人揣测,可能就是从小对于母爱的感情缺失,对她的性取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海史密斯形容自己是“一直生活在玫瑰般的恋爱中”,在她的眼中,男人根本激不起她的遐想,她喜欢的是年轻美丽、苗条娇弱的金发女郎。
于是在海史密斯快30岁的时候,她在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纽约分部的玩具区瞧见了一名已婚妇女,并爱上了她。尽管这她们始终互不相识,但海史密斯还是在《盐的代价》(The Price of Salt )一书中创作了以她为原型的中心人物。
《卡罗尔》又名《盐的代价》
50年代的美国,年轻女子特芮丝在纽约百货公司担任售货员,但心中向往的却是摄影师工作。某日,一位美丽优雅的金发贵妇卡罗尔来到百货公司购买圣诞节礼物,结果和特芮丝一见投缘。
两人相识后特芮丝得知原来卡罗尔有一个女儿,而且正和丈夫哈吉办理离婚手续。通过书信来往、约会相处以及公路旅行,特芮丝和卡罗尔发现彼此就是自己的真爱,然而在当时社会这是不被允许的。
《卡罗尔》剧照
特芮丝的男友认为她只是一时迷惑,卡罗尔的丈夫则请私家侦探调查取证,希望在离婚诉讼让中她一无所有。考验两位女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社会压力下她们能否坚守内心、不计代价的把感情路走到底?
之所以叫“盐的代价”,因为在17世纪“盐”还有另一个意思表示女性的情欲。而在本书中它隐喻了女主们的处境:没有爱情就像没有盐的肉;那么为了这份爱,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卡罗尔》剧照
这部备受争议的同性恋小说是海史密斯用笔名克莱尔·摩根(Claire Morgan)于1954年出版的,后来,该书以她的真名卡罗尔(Carol)再次出版。
冷酷的杀手背后也无法隐藏海史密斯善良的本质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史密斯主动站出来支持黑人运动,她还邀请了近四十个联盟,发起对以色列政权的呼声,悼念那些犹太人带来的影响。
从这以后海史密斯有了犹太朋友,而且她的第一个老板就是犹太人。说来有趣,这位犹太老板什么都不做,而对于海史密斯的任何工作,他却给予最大的支持。这些故事在海史密斯本人的漫画和文章中都有记载。
一半天才一半怪胎,派翠西亚·海史密斯就是这样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另类女神。
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的灵感,上世纪六十年代,海史密斯迁居到了更为开放的欧洲。从1983年开始,直到1995年去世——整整12年的时间,她都用沉默将自己隐藏在世界关注的目光之外,似一只浴火凤凰在城市楼宇中收起自己的羽翼,掩藏自己的光芒,这漫长的时间里她就和自己的猫还有蜗牛度过。
她给自己的猫起取了一个个特别邪气的名字,叫Spider(蜘蛛)。
她也曾经在一个鸡尾酒会上打开她的手袋,给大家看里面的一棵生菜和上百只的小蜗牛。
她是一个特别有条理的人,甚至可以说到了几近变态的地步,将每天的吃穿住行都分条整理出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好似一张编年史表,就连她的那些恋人也无不例外的被她罗列成表格详单。
或许正是这样的怪癖才成就了海史密斯笔下那些令读者又爱又恨的凶手角色。
《火车怪物》的出演者法利·格兰杰曾这样评价海史密斯:
“她展示给了你一个巨大空间,那里面塞满了对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理由是什么以及会发生什么等等这些问题歇斯底里的追问。而事实上,她给你的是自由。”
天才雷普利(节选)
[美]帕特里夏·海史密斯
傅玉安 译
日落时分,正是村民梳洗打扮后聚集在露天咖啡座,凝视来来往往人事物,并热切等待小道消息的时刻。汤姆踏进村里,全身上下只穿着泳裤、凉鞋和迪基的棉夹克,腋下夹着他沾有些微血迹的长裤和棉夹克。拖着一身疲惫,他无精打采地来到通往他下榻的滨海饭店的必经之路,碍于路旁咖啡座上数百人的目光,只得一路抬头挺胸。先前他在圣雷默边界一家酒馆喝了五杯甜死人的意大利浓缩咖啡和三杯白兰地来强振精神。此刻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在水上玩了一下午的强健男儿,泳技佳,不怕冷,特别喜欢在寒冷的日子下水游至傍晚才上岸。他一路硬撑回饭店,向柜台取得钥匙,走入房间后立刻倒在床上。他想,先休息一个钟头,但不能睡着,以免一睡就是几个钟头。他躺着休息,觉得自己快睡着时,立即起身去洗一把脸,拿条湿毛巾再倒回床上,一只手不停甩动毛巾以避免睡着。
终于,他起床,开始清洗沾在棉裤管上的血迹。他用肥皂与指甲刷用力地刷洗,刷得累了,便暂时停下来整理旅行箱。他依照迪基一贯的方式整理迪基的东西,牙膏和牙刷放在背面左边的口袋。随后他再回头将裤管刷洗干净。他的夹克沾了太多血迹,不能再穿,也留不得,但他可以穿迪基的夹克,因为同样是羊毛色,尺寸也几乎完全一样。汤姆的夹克款式与迪基的夹克款式一模一样,出自蒙吉贝罗同一位裁缝师之手。他将自己的夹克放进旅行箱内。接着他提着旅行箱下楼结账。
柜台人员问他朋友到哪里去了,汤姆表示要在火车站与他会合。柜台人员愉快地笑着,并祝汤姆旅途愉快。
汤姆在两条街外的一家餐馆停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吃了一碗通心粉蔬菜汤,以增加体力,并密切注意出租船只的那名意大利人是否在附近出现。他想,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今晚离开圣雷默,倘若没有火车或巴士,便搭计程车到下一个城镇。
汤姆在火车站得知十点二十四分有一班南下列车,是一列卧车。明天在罗马醒来,再转车前往那不勒斯。事情莫名其妙地突然变得轻而易举,一阵安心感让他兴起去巴黎玩几天的念头。
“等一下,”他对着准备将票交给他的售票员说。汤姆绕着旅行箱走来走去,满脑子巴黎。过一夜,只是去看一看,待个两天也好。告诉玛姬与否,都无所谓。但突然间,他决定不去巴黎。他无法放松心情,他急着回蒙吉贝罗查看迪基的财产。
火车卧铺上洁白的床单似乎是他见过的最棒的奢侈品。他忍不住伸出双手抚摸一番,还有蓝灰色的毛毯及头上那张实用的小蚊帐,也棒得不得了——一想到迪基的钱,他的床、桌子、海、船、旅行箱、衬衫、N年的自由、N年的逍遥尽在眼前,汤姆便狂喜莫名。随后他熄灯躺下,不一会儿即呼呼大睡,他快乐、满足,并感受到这一生前所未有的自信。
到了那不勒斯,他走进火车站的男厕,从旅行箱中取出迪基的牙刷、梳子和他自己的棉夹克,与迪基的血裤一起卷在迪基的风衣里。他拎着这一捆衣物走到车站对街,将它塞进墙角一个麻布大垃圾袋内。接着他在巴士站广场上一家咖啡馆喝了杯咖啡,吃了个甜面包当早餐,再搭上十一点开往蒙吉贝罗的巴士。
他下了巴士几乎与玛姬碰个正着,玛姬身穿她一向穿去海滩的泳装与宽松的白夹克。
“迪基呢?”她问。
“他在罗马。”汤姆从容地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会在那里待个几天,我是回来帮他带点东西去的。”
“他跟谁住在一起吗?”
“没有,只是住在旅馆。”汤姆露出另一个半带道别意味的笑容,遂提着旅行箱开始走上山丘。过了一会,他听见玛姬的软木鞋底追赶着他的声音。汤姆停下脚步。
“我们那个甜蜜的家,一切都还好吗?”他问。
“哦,无聊死了,还是老样子。”玛姬笑说。她在他身旁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尾随他走进屋子。大门没锁,汤姆依照惯例,在种了一棵要死不活的烂灌木盆后面,取得了露台大门用的一把铁制钥匙。两人一起走到露台。桌子稍微移动了位置,吊椅上有本书。汤姆想,自从他们离开后,玛姬便一直待在这里。他只不过离开三天三夜,却感觉像离开了一个月似的。
“蹦蹦好吗?”汤姆开朗地问,一边打开冰箱取出一个冰盘。蹦蹦是玛姬前几天捡到的一只流浪狗,是只毛色黑白夹杂、奇丑无比的臭狗,却让玛姬娇宠得跟个痴呆的老佣人似的。
“它跑掉了,我也不期待它会留下来。”
“哦。”
“看起来你好像玩得很愉快。”玛姬有些羡慕地说。
“是啊。”汤姆笑说,“我帮你倒杯酒好吗?”
“不,谢谢。你想迪基会离开多久?”
“呃——”汤姆皱着眉头,一脸沉思,“我不大清楚,他说要在那边看一些艺术表演。我想他只是在享受环境转换的滋味。”汤姆替自己倒了一大杯琴酒,并加了苏打和一片柠檬。“我猜他再过一个礼拜就会回来。对了!”汤姆伸手从旅行箱中拿出香水。他已把商店的包装纸拆了,因为纸上沾了血迹。“你的史特拉狄瓦莉,我们在圣雷默买的。”
“哦,谢谢,非常感谢。”玛姬笑着接过香水,开始小心翼翼、如梦似幻般地打开它。
汤姆端着琴酒紧张地在露台踱来踱去,不发一语,只等玛姬离去。
“唉——”终于玛姬开口说,“你要待多久?”
“待哪里?”
“这里。”
“一夜而已,我明天要上罗马去,大概下午出发。”他之所以这么表示,是因为他明天或许下午两点以后才拿得到邮件。
“我想,除非你也到海滩上去,否则我没办法再和你碰头了。”玛姬故示友善地说,“万一我碰不到你,在这儿先祝你玩得愉快。告诉迪基写张明信片来。他住在哪一家饭店?”
“哦,呃——那家叫什么名字啊?西班牙广场附近的那家?”
“英吉特拉吗?”
“就是这家。不过他好像说过要用美国运通作为通讯处。”汤姆想,她不会拨电话给迪基;假如她写信,他明天在饭店就收得到。“明天早上我大概会到海滩去一趟。”
“好。谢谢你们的香水。”
“别客气!”
她往下走出铁门。
汤姆提起旅行箱跑上迪基的房间。他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那里面有信件、两本通讯录、几本小笔记本、一条表链,一堆零散的钥匙和一张保险单。他一一拉开其他抽屉,让它们开着不动。衬衫、短裤、折好的毛衣和一堆乱七八糟的袜子,房间角落摆了一堆作品集和老旧的画本。真是工程浩大。汤姆脱光衣服,赤裸裸地冲下楼,迅速冲了一个冷水澡,然后穿上迪基吊在衣橱里的一条旧白色麻裤。
他先从最上层的抽屉着手,原因有二:一来近期的信件很重要,以防有些状况需要立即处理,二来万一玛姬碰巧今天下午又来,届时他看来绝不能像是要火速拆掉整栋房子的样子。汤姆想,今天下午,他至少也可以开始动手将迪基最好的衣物装进最大的皮箱里。
深夜时,汤姆仍在屋里走来走去。迪基的皮箱已整理好,此刻他正在评估屋内装潢的价值,思考该留给玛姬什么东西,并如何处理剩下来的物品。臭冰箱可以给玛姬,她应该会很开心;走道上那个迪基用来放床单、餐巾等用品的雕花大柜,应该值个数百美元。汤姆有一次问起这个柜子有多古老时,迪基说大概有四百年或五百年。他打算对米拉马雷饭店的副经理卜契先生这么说,并请他担任房屋与家具出售事宜的中介,还有船也请他代售。迪基曾告诉他卜契先生会为村民做些中介工作。
他本来想将迪基所有的财产一并带上罗马。但想到玛姬看他在匆促间带走这么多东西将作何感想,他决定还是佯装迪基后来才决定搬到罗马比较妥当。
于是,汤姆隔天下午三点左右到了邮局,收了一封迪基的美国友人寄给迪基的有趣信函。没收到自己的信。他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开始想象他正读着迪基的来信,他构思确切的字眼,以防必要时能引述给玛姬听;他甚至让自己感受迪基改变主意带给他的些许讶异。
他一回到家即开始动手将迪基最好的画作与最好的亚麻衫放进大纸箱中,大纸箱是他在回家途中向杂货店的阿多要来的。他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整理,期盼玛姬随时来访,但她过了四点才出现。
“你还在啊?”她走进迪基的房间时问。
“是啊!对了,我今天收到迪基的来信,他决定搬到罗马去。”汤姆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仿佛这件事也让他吃了一惊似的,“他要我尽可能地带走他所有的东西。”
“搬去罗马?去多久?”
“我不知道,显然是要去过冬的。”
“他整个冬天都不回来了吗?”玛姬的声音听来已若有所失。
“不回来。他说可能会将房子卖掉,不过,还没决定。”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姆耸耸肩膀说:“他显然要在罗马过冬。他说会写信给你,你今天下午可能也收到信了。”
“没有。”
一阵沉默。汤姆继续打包迪基的衣物,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行李一点也没有整理,他连房间都还没回过。
“他还要去柯狄纳吧?”玛姬问。
“不,他不去了。他说要写信给佛雷迪取消这趟旅行。不过你不必因此就也不去。”汤姆注视着她,“对了,迪基说把冰箱送给你,你可以找人来搬走。”
送她冰箱这件事根本起不了作用,玛姬依然一脸讶异。汤姆知道她正在猜测他是否将与迪基住在一起,而且八成因为他一脸开心而认定他将和迪基一起住。汤姆觉得问题已到她嘴边——对他而言,她像个小孩般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接着她就问道:“你要和他一起住在罗马吗?”
“也许住一阵子吧,我会帮他安顿好。我这个月想去巴黎,然后我想十二月中旬左右就回到美国。”
玛姬一脸沮丧。汤姆知道他正想象着未来那无数寂寞的日子——即使迪基偶尔回来蒙吉贝罗看她,也填补不了那些空虚的周日早晨及寂寞的晚餐时光。“他圣诞节打算怎么过?你认为他想在这里还是在罗马过?”
汤姆略显不耐烦的说:“唉,我不认为他想在这里过。我总觉得他想一个人独处。”
现在她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既震惊又伤心。汤姆想,等他从罗马写信给她以后才更有得瞧呢!他当然会和迪基一样对她温柔,但迪基绝对不想和他见面。
数分钟后,玛姬站起来心不在焉的道别。汤姆突然觉得她也许今天会拨电话给迪基,或者可能直奔罗马。万一她真这么做该怎么办呢?迪基可以换酒店。即使她到罗马找他,罗马大大小小的饭店就够他忙个几天了。等他拨电话或到罗马都找不着他时,他一定会猜他和汤姆·雷普利一起到巴黎或其他城市去了。
汤姆翻遍那不勒斯的报纸找寻圣雷默附近有没有发现沉船的消息。照片说明可能这样形容:“圣雷默附近的沉船”,而且他们会针对船上的血迹小题大做,如果血迹还在的话。这正是喜欢夸张渲染的意大利报纸喜欢的题材:“吉欧吉欧·史蒂芬尼,圣雷默的一个年轻渔夫,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在水深两米处有一项惊人的发现。一艘内部有血迹的小汽艇……”但汤姆什么相关消息也没有看到,也没有任何报道。他想,可能需要数月这艘船才会被发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现。万一他们真的发现,又怎么知道迪基·格林利夫与汤姆·雷普利一起驾这艘船出海?他们没向圣雷默那名出租船只的意大利人报过姓名。意大利人只不过给了他们一小张橘色的票根,汤姆后来发现票根在他口袋里,便将之销毁。
汤姆在吉欧吉欧之家喝了一杯浓缩咖啡,并向吉欧吉欧、法斯多及另外数名他和迪基认识的村民道别,随即于六点左右搭计程车离开蒙吉贝罗。对所有的人,他千篇一律地说格林利夫先生要在罗马过冬,他问候大家。汤姆表示迪基不久之后一定会回来看看。
他当天下午将迪基的亚麻衫和画作交由美国运通装箱,连同迪基的皮箱与两只较重的旅行箱一起托运至罗马,收件人是迪基·格林利夫。汤姆随身带了他自己的两只旅行箱与迪基的一只旅行箱上计程车。他已在米拉马雷与卜契先生谈过,表示格林利夫先生可能有意出售房屋与家具,卜契先生是否能代为处理呢?卜契先生非常乐意。汤姆也与码头管理员彼特洛谈过,请他留意是否有人要买蝙蝠号,因为格林利夫先生极可能希望在这个冬天脱手。汤姆说格林利夫先生开价五十万里拉,一艘可以睡两个人的船只卖不到八百美元,实在是大特价,彼特洛认为数周之内便能卖出去。
汤姆在开往罗马的火车上谨慎地构思给玛姬写信的内容,甚至记住了整个内容,待他抵达哈斯勒饭店,他便从迪基的旅行箱中拿出赫姆斯牌打字机,坐下来立刻开始写信。
亲爱的玛姬:
我决定在罗马找间房子过冬,只不过是想转换环境,并且暂时离开蒙吉老镇。我热切渴望一人独处。很抱歉,这件事来得突然,没机会向你道别,但事实上我离你不远,我希望偶尔能和你碰面。我只是不想自己整理那些东西,所以我将这个重担丢给汤姆。
虽然我们暂时互不见面,但这对我们的关系不会造成任何妨害,反而有可能改善一切。我深深地觉得我是在烦扰你,虽然你没因此厌恶我。请你别以为我在逃避,相反地,罗马应该会将我更拉近现实,这点蒙吉当然办不到。我不满的部分原因是你。当然,我这样离开,并未解决任何事,但这有助于我发现自己对你真正的感受。因此,我宁愿暂时不和你见面,亲爱的,我希望你会理解。如果你不理解——唉,如果你不理解,我也只能甘冒这个风险了。我可能会与汤姆到巴黎几个礼拜,因为他非常想去,也就是说,除非我立刻开始画画,才有可能不去。我遇到一个名叫狄马西默的老画家,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他手头不太宽裕,如果我付他一些钱,他似乎乐意收我为学生。我要在他的画室和他一起作画。
这城市棒透了,喷泉整夜喷个不停,人人通宵达旦,和蒙吉老镇正好相反。你错看汤姆了。他不久要回美国,我才不管他什么时候走,虽然他其实人不坏,可是我不喜欢他。总之,他和我们没关系,我希望你能了解这点。
暂时请你写信寄到美国运通罗马办事处,直到我确定地址再说。我找到房子以后会让你知道。同时,请你继续使用壁炉、冰箱,还有你的打字机。亲爱的,关于圣诞节之事,我十分抱歉,但我不认为我应该这么快就与你见面,就算你因此而恨我的话,也无所谓。
献上我所有的爱 迪基
罗马,
十一月二十八日 一九一一
汤姆一进饭店便戴上无边帽,并递给柜台迪基的护照,他发觉饭店从来不看护照上的照片,只登记正面的护照号码。他模仿迪基潦草又醒目的签名笔迹,在住宿登记册上签了大大的R和G,他出门寄信时,顺便走到数条街外的一家药房买了些他认为需要的化妆品,他和那位意大利女店员鬼扯一番,让她以为他是替丢了化妆包的太太来买化妆品,因为她胃不舒服,留在饭店。
当天晚上他不停地练习迪基的签名,准备签银行支票,再不到十天,迪基每月定期的汇款便会从美国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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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