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8月3日“笔会”版有舒芜先生谈丰子恺漫画的文章，读后使我想起丰子恺的一篇小说。丰子恺是我国著名漫画家、散文家，但他还写过小说，恐怕鲜为人知。
   
    1984年，我任《小说选刊》杂志社编辑，分工阅读遴选华东地区文学期刊的作品。这年年底，我打开1984年12期《西湖》杂志(杭州市文联主办)，打头的小说《六千元》作者丰子恺的名字跃入眼帘，我为之愕然!仔细辨认，又急切地读了同期发表的丰子恺的女儿丰一吟为此作写的文章《珍贵的“六千元”遗产》，才确认无疑。小说末尾作者附记写道：“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九日写毕。此乃平生第一次试作小说，游戏而已。”无疑，这是丰子恺先生的第一篇小说，也是他留给后世的惟一的一篇小说。
   
    丰子恺的小说和他的散文一样，承袭了我国传统文学的艺术风格，《六千元》深得宋元话本的真传。小说写了一位某镇首富人家纨绔公子落难的故事。这位纨绔公子小伯伯吸毒成癖，挥霍无度，耗尽了家财，将上海一爿洋行的房子卖得六千元。但不料，这笔房产款被佣人、同乡兼亲戚大囡盗去，于是他想了一个捞回这笔损失的办法，住到大囡家里把六千元吃回来。结果弄得自己贫困潦倒，狼狈不堪，最后在吸毒中丧命。可谓“悲剧”一出。
   
    作品围绕着六千元展开故事情节，大囡和小伯伯本是两代宾主，莫逆之交，可是为了六千元，尔虞我诈，串演了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丑剧。在“金钱拜物教”的社会，金钱可以变友为敌，金钱可以置人于死。大囡忘情忘义，盗款出逃，小伯伯使尽伎俩，贪得无厌，不惜丧命。六千元时时牵动着他们的灵魂，两人满身铜臭，做了金钱的俘虏。深谙世情的丰子恺先生在作品中毫不掩饰地再现旧时代的阴暗生活，揭示金钱至上的本质，写得淋漓尽致，鞭辟入里。作者虽系“游戏而已”，但作品并非游戏文章。小说中一个个真实的艺术画面，剖析了小伯伯心理的微妙变化，把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他贪婪、奸猾、骄横而又窝囊无能。小伯伯过眼烟云的一生，正是龌龊社会的写照，金钱社会培植了这样一个特定人物，人物命运映现出特定的历史环境。这个从历史陈迹中走来的人物，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似乎是陌生的，但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窥视到旧时代的影子，不无认识价值。
   
    丰一吟在回忆这篇小说创作过程时说：父亲“一到晚酌的时候……他慢吞吞地呷着一口口绍兴酒，时而轻捋美髯，低吟诗词。旧事的回忆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从他口中娓娓动听地讲出来的。”“我曾多次劝父亲把这些往事写下来，他说，现在写什么都要讲思想意义，这些古老的回忆写下来有什么用呢?我说，给我们看看也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六千元》已悄然出世了。”因为小说是作者对往事的回忆，据丰一吟同志说，小说写的基本上是真人真事，所以写得格外真切。又因为作者只不过是“游戏而已”，也就显得自然流畅，信口道来，娓娓动听。格调朴实平淡，但传统文学的叙事手法游刃有余，人物、情节丝丝入扣，可见丰子恺先生艺术功力的娴熟。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这样的作品是会被贬为“无思想意义的”，绝难面世。感谢《西湖》杂志编辑部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将这份文学遗产公诸于世，也为研究画家、作家丰子恺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可惜的是，当时我把这篇小说推荐给当时《小说选刊》的主持者，未能入选，至今引以为憾。

  （实习编辑：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