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鸣
今天早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政协委会邵鸿先生批评大学行政化的问题采访了我。问的问题,很有限定性,可以理解,媒体大概不敢把这个问题挑得太明白,害怕我的过激言论,影响了……什么呢?某些人的情绪。
现在大学有病,病得不轻,病入膏肓,癌症晚期,癌细胞严重扩散。其病,不仅仅是行政化,还是行政主导的垄断公司化,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现在的大学,不,全国的学校,其实只有一所,那就是教育部大学,所有的学校,无论大小,都是分部、支部、支支部。连中小学的课程设置,教什么,课间操跳什么舞,跑步跑多少米,教育部都要管。大学的毕业证由教育部统一发,研究生录取分数线,教育部定,哪个学校该上博士点,依然教育部说了算。大学有行政级别,副部级和局级,凡是副部级的大学,校长都是空降部队,正如何兵教授说的那样,闭门家中坐,校长天上来。农村里村民至少还可以选村长,大学教授对于谁来当校长,连问都没有问起——教授算老几?连系主任你都没资格选。
这样的大学,是个挣钱的机器,学官们谁不说扩招好哇,一个几千人规模的大学,变成几万人,从前一年学费几百,变成几千,个别特殊专业,打个幌子说是跟国外联合办学,就是可以收到几万,谁说钱不好花呢?谁说教育部不提倡产业化?它提倡的是垄断性的产业化,全国上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教育部大学。民营的大学,只限制在职高层次,外面的人想进来办学,进来连门都没有。全国的老百姓,想上学吗?只能上我们这里来,除非你有本事出国。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市场只消继续垄断下去,我们这天字第一号的教育部大学,不愁没有生意。
这样的天字号大学,根本不承认教育有自己的规律,学术有自己的规则,有权就有一切。学校就是个衙门,三六九等,带长为大,教授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带长的冲你放屁,还只许你说香。官大学问必然大,因为评价所有人的学术的大权,掌握在他们手上。微观上,教师评职称,教授爬级别,都得领导说了算。学术委员会,评审委员会,当然有,但无非长官们的咨询机构,或者说秘书机构,如果有个别委员吃错了药,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那么,对不起,下次你就出局了。宏观上,课题的评审,学校什么一级学科,重点学科,重点学科研究基地,加上博士点硕士点的评审,都是学校和教育部长官的事,几乎所有的评审委员,都带长。实在不带长的,那时年纪太大,在单位早过了退休年龄,挂不上长了。
在大学里做教师,光上好课不行,得完成计件工分,完不成就不聘你了。说一个研究项目做几年不出成果可以没人追究,那是极少数特牛的教授的事,有院士头衔者的事,剩下的人,都得忙工分。无论课题多么荒唐,多么没用,但想要在学校里出人头地,就得争,争上争不上,还要看你跟握有评审大权的领导关系怎样,至于争了课题,真正的学术被挤掉了,那没办法。现在大学里,真正坚持做学问,那只有一条路可走,边缘化,边缘到什么程度,职称不要,工资最低,所有人都看不起。现在盛行的就是课题学术,应景学术,评审学术,说破大天,就是教育部的面子学术。因此,有这样多的学术腐败,抄袭,不轨,一点都不希罕,教授无非是长官的奴才,做奴才的要完成任务,给长官长脸,自己的脸就只好不要了,不要脸的人,何事不可为?为了也白为,不炒热到白热化,犯事者根本得不到处理。
把学生教成什么样子,有人操心吗?有,教育部有评估。有人批评,评估就是造假,错。评估是作戏,作戏总得让人化妆嘛。其实,评估的核心,是大学教育的同质化,不管你什么大学,最后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教学、实习,都一个模子,连卷子怎么批,都全国一个样,最后在统一教材,统一教案,统一教法,那么,今后教育部大学就不用聘教授了,刻些光盘,弄点软件,统一播放就行。那时候,我们的大学,就只剩下官和兵,老爷和差役。
大学的病能治吗?能。唯一的办法是开放,就像当年经济领域的开放一样,打破国有一统天下。天下公理,大学想办好,三个前提必须遵循:大学自治,教授治校,学术自由。如果在这块土地上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大学,那么我们的垄断公司生意就有危险了,不改,学生就跑光了。
(编辑: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