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在画布上反反复复、持续不断地涂涂画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试图呈现出自己的手笔,这是我创作 的全部奥秘。绘画的妙处不在于题目或图像,而在于个性的魅力。艺术就是要画出某种“有意思”的东西,某种 可供嗅察、听到、看见、感知、想象、思考的东西;但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必须有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是在自己 心灵中形成的,而绘画的魅力就是依靠酝酿和记录这些看法的心灵魅力。我们在绘画作品中所要画出的那种感想, 那种心情,若用一句话形容就是 “我对自己说道——我说”。
千千万万琐屑的问题和浮动着的遐想,它们来自我们这白驹过隙般的尘世生活。我们的日常工作,我们的闲暇时刻, 我们的娱乐消遣。最重要的,来自我们与他人的联系交往——所有这一切无法预料、互不关联、形形色色、平平 常常的生活素材,我都应该赋予某种美感,理出一个头绪。换句话说,在我们那日常思想活动中占绝大部分的念头, 亦即我们在人群中孤独身处,由于发现某种景物,看到城市风光,由于观赏艺术或阅读书籍,由人们之间不同气 质和性格的相互影响,以及由那些半醒着的希望、欲求、恐惧、欢乐之念而引起的那一切朦胧情绪,绘画都应加 以描绘。
我知道,多数人的信念并不是理性的产物,而是一大堆的联想、传统观念、对事物的一知半解、格言、范例、中心、 狂想等的总和。所以我们要观察的不是人类的庄严法相,而是他们的自相矛盾之处。对于人性的种种弱点,我既 不感到羞愧也不感到震惊,更不因之而愤慨;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我们仍要保留高贵理想的光芒,令人激动的 景象,无忧无虑的性情。各种事物的突出特点——这些精神的产物,萌发自千万人的心灵,就如灿烂阳光穿过阴 暗愁闷的云层,促使我们想到人类既平凡,又高尚。我们自己伟大而不自知。在人生的热心的研究者看来,人生 的兴味就在于:我们大多数人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又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或者说,我们似乎 看到了一点什么,遥远而渺茫,可望而不可及,对此我们总是记不准又说不清。人性的最大特点在于它的两面性, 它那摇摆不定的倾向,亦即在我们这不安定的头脑里所进行的善恶之间的争夺。一个画家要明白宣告的宗旨是使 得人们对于人生,对于自身,对于自己生活中所能起的作用感兴趣;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最好的办法是通过艺术 使人们相信人生是一场很有意思的游戏,人人都能参加;任何生活方式,哪怕再高雅,再拘谨,总是会有很多出 路和通道。况且人生的乐趣也不归政治家或百万富翁所专有,而是公平分配的,只要我们为它留出一点时间、耐 心和想象力。不要只泡在什么具体的目标或粗俗的野心中去。因此,真正的艺术和绘画在我们身边悄悄说出的那 个重大秘密是:只要我们生活得充实,生活经验本身自有价值。不一定非要获得所谓的成功不可,成功倒往往会 掩盖住生活的经验,而使它萎缩下来。人一旦高踞要津,可能会把人生的要点看错,而人生的意义全在于给予, 而不在于接受。
人生的全部精髓在于:我们想要了解什么事物,总是始于无知;而且,还须知道,我们原先从未梦想过的千变万 化的生活方式,恰恰体现了人生的充实和丰满。如果我们一味相信人生并不存在什么光辉伟大的时刻,那么就不 免把人生看得过于低下,如果我们心里只想着那些光辉伟大的时刻,那么,看待人生又不免多愁善感。艺术家需 要一种平衡的态度,一个人在一生中虽然能体会到冒险的乐趣,新奇的召唤,在空气清新的早晨登程出发的激动 心情,遇到旅伴时的狂喜以及到达目标时的欢快。然而,这样的时刻毕竟太少,在路途上总觉得无法走近那出现 在遥远地平线上的尖塔以及闪耀在远方云雾之中的高地。因此,我们常常只好依靠自己的想象来鼓舞自己,或者 细心观察那树篱之间和灌木丛中发生的琐屑小事,而绘画的任务也就在于把人生道路看来单调乏味的空间、平平 无奇的地段转化为华丽、新奇的东西。画家总是以其特有的方式充当着人生的解说员,人生的评论家。观察人生, 并且深切地关心事物的魅力和特性,并想将其呈现在最明净、最柔和的光亮和色调之下,好使人们更加热爱人生 并对于人生当中的无穷变化在思想上有所准备,不管那是意外的欢乐还是意外的悲伤。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