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徐震在个展现场
“明天、后天就会有一部分人说你很商业,会说你们这个展览是一个摆摊、订货会,肯定的,无所谓,我们都是一路被骂大的,没人骂都觉得不舒服的。”——布展现场,徐震接待了几拨前来探访的客人,然后就在展厅跟我们聊起了他即将于第二天(3月28日)开幕的“徐震艺术大展”。
果然,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采访一结束我们便在展馆外遇到某位刚来探过班的知名批评家,被要求说两句时,批评家笑着不吝给出评语:“己经够不要脸了,但还不够彻底。”在不太透明的当代艺术圈,这种的“骂声”往往并不会形成公开的批评,而是以口耳相传和流言私语形成一种潜在的影响力。对此,徐震大概早己了然:“09年,我开公司之后就开始被人骂,为了成功用不要脸的方式做艺术。好像我开了一个公司立马就变得商业起来了,难道我之前就不商业吗?”
“成立‘没顶’我之前的作品蛮好卖的,为什么?符合某种标准的需求,商业很简单,有需求有供应,也许很多人不知道那个需求在哪里,实际上这个需求是很强大的,就是双年展和美术馆系统是对某类艺术是有需求的,艺术家如果能针对这个系统来创作,是很好混的。”
“我现在这样是很难混的,你觉得买的人傻吗,买的人都说你好商业,我买你不是傻吗!你觉得这么大一个铁链挂在谁家里合适?这是成组的,不能单个卖。我很现实的,真的就来谈谈什么是好卖、难卖,你说这种铁链,应该是3.5米,谁家里有这堵墙,一般来说家里有五米的墙就己经是一个好大的家了,买得起这个房子的人为什么挂一张徐震的呢,他不会挂一张小一点的曾梵志吗?”——徐震指着挂在墙上的最新作品《金属的语言》,用他“没老板”式的,幽默又夹杂着些火药味的腔调说道。
09年,徐震宣布作为个体艺术家的徐震“结束”并成立了“没顶”公司,开始“以公司的形式生产艺术”,一时间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圈独一无二的案例。近年来,随着“没顶”的成功运作,徐震又开始以“品牌”的形式推出个人展览。
作为一个“品牌”的徐震向我们走来,一米八九的个头,挺拔的身段配上熨烫得笔直的西装,绝对的成功人士范儿。这位近年来红得发紫的艺术家,在成功玩转商业化品牌的同时,又活跃在各类国际一流的艺术舞台上。知名度快速提升的同时,伴随着对他的争议,一直围绕着关于艺术与商业的话题。
《集团》
“以商品的形式”
此次作为上海龙美术馆一周年邀请展的“徐震艺术大展”,是徐震在国内的第二次大型个展,上一次是2014年年初在北京的尤伦斯艺术中心。
步入展厅,三组大型的石肓雕塑占据着展厅,由西方古典雕塑纵队排列后,变成了东方的“千手观音”,巨大的美术馆大厅与高过真人的古典雕塑给人一种神庙般的气场,东、西方文化形象的拼贴与架接,在严肃的形式下其本质是戏谑与挑衅的,这也是徐震作品一贯延续的幽默感。延续之前徐震展览的风格,关于文化与信仰,政治与资本,欲望与消费等当代艺术的主题依旧杂揉在一起构成一个徐震式的“意识形态操场”,景观化的呈现出一种具有系统性的展厅效果。
这次展览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在于形式:所有的作品都是复数,每件作品的全部版数一应呈现在展厅。这也正是徐震说有人会骂他是“摆摊和定货会”的原因。重复、拼贴,消费主义,看起来徐震的作品属于典型的波普艺术谱系。但如果说安迪·沃霍尔的重复是对消费文化中日常物本身的反转,那么徐震的“重复”并不争对于大众消费的物品体系,而更多倾向于表现艺术的商品化本质——“这个重复性完全是因为这个作品有多少个版本,由商业版本决定视觉呈现。”
徐震被人叫做“没老板”——“我觉得我还是偏向技术性和产品性的老板,属于研发产品类的老板”他说。不久前,没顶公司在香港发布了他们的“天下”系列中的一组名为《20岁》的作品,特意为作品做了一段完全像是商品广告形式的视频,煽动的音乐与画面借用了商业属性的原理,挑逗人的感观从而激发购买欲。
借用广告式的商业原理同样体现在这次展览中,夸张的展览名字——“见证历史创造的时刻”,同样夸张的还有新闻里对徐震的介绍——“他纵览古今艺术,博采中西文化,融合两者精髓,通过对全球信息的精准处理和独特整合,生产出无限创造力。”包括在画册里,人们处处可以看到“传奇奢华”、“东西方文化的精髓”、“欲望永恒、享乐万岁”、“大师之作”等不乏恶俗的广告宣传语。这当然是刻意为之,对艺术的“恶趣味”化,对当下社会对金钱与奢侈的迷恋,这即是一种迎合,又是一种反讽。[NextPage]
在一种什么样的尺度,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可以同时触动这种迎合与反讽,这恐怕是一个必须拿捏的关键,也是“产品经理人”徐震在带领没顶团队“研发新产品”时必须要掌控的火候。在此,传统意义上局限在艺术史体系内考察艺术的“学术标准”显然不足以涵盖其对消费心理的揣摩与引导,而后者正是商业领域的要点。
“慢慢我的很多作品发布就会变成一个展览,这次个展它还是一个很常规的展览,所谓常规的展览就是我们进入一个空间,人跟作品之间一种观赏的习惯,这是传统的展览方式,但是可能下一次,我们做这样的一个作品就是一个发布会了,就是为这个作品做一个活动,那么用传统的展览标准来衡量,你说这种活动是行为艺术吗?是录像艺术吗?是总体的综合艺术吗?都可以,只是说利用了各种形式而己。我对这种东西很敏感,也有经验。对我来说,这种转变可能是两到三年,我会在两到三年里边把这种东西可能需要的实验做一遍。”徐震说。
如果说波普艺术的“始祖”安迪·沃霍尔在几十年前说“成功的商业是最棒的艺术”还仅仅只是一种先锋的姿态,那么在知识与信息日渐扁平化的今天,在艺术话语权逐渐从评论家、策展人的精英主义交到由藏家资本主导的消费时代,徐震所代表的艺术方向实质上应对的问题的是艺术如何撬动和影响流行文化,放眼全球化艺术领域,能够打通艺术与流行文化二脉的艺术家并不罕见,广为人知的如日本的村上隆,或美国的杰夫·昆斯。开创终结于“政治波普”之后中国波普的新路线,在中国,徐震算得上是一个先行者。
《艺术品套装》
学术的,太学术的;好卖的,不好卖的
徐震并不排斥别人说他商业,但他反对那种一说商业就将之与艺术对立的简单态度。“我认为国内的艺术圈过度放大了商业跟艺术之间的对立关系,没有商业艺术怎么活?当然,钱能证明一种能力。我觉得先得分一分,学术有没有价值?商业有没有价值?90%所谓的学术也没有价值,多少人都消失了,都是昙花一现。”
展览之前很多人看了预告图片里的套装以为是衍生品式的礼盒,徐震坏坏笑说“我故意的”——“看上去很商业,套装嘛,营销学里喜欢用的伎俩,但这个其实是很学术的作品,因为肯定卖不掉。”当然不是卖不掉就一定学术,当徐震把“学术”放在嘴边时,你会觉得他说的是别人嘴巴里的“学术”,有嘲讽的味道在里面。在开幕仪式上的的简短发言里,徐震特意强调“我们的这次展览很成功,也很学术”,大概很多人都听出了他的幽默。
问徐震:你到底在做商业,还是在做艺术?他说:“我在做创作,我的创作不只包括艺术品,还包括运作我现有的一切。” 对此,徐震还有一句名言:把称之为作品的东西从当代艺术系统中解放出来。
在外界看来,徐震迈向商业的标志是在09年成立没顶公司,从最初的几个人,到今天几十个人,从最初一万块钱就可以办一个的展览,到今天动辙过千万的个展制作费。这些年,徐震每做一次大展,“没顶”的规模就扩大一次,办公的地方随之从最开始桃浦的小办公室,搬到松江,又扩充到现在五千平米的大空间。徐震与“没顶”的成功也被很多人归之为从艺术转向商业。
很多人在知道“没顶”之后才知道徐震,但事实上,2001年徐震就己经成为了进入威尼斯主题展最年轻的中国艺术家。在09年之前,有近十年时间,他一面做着自己的创作,一面在一家由意大利人投资创办的非营利艺术机构上班。在这家名为“比翼”的艺术机构,徐震每天的工作就是接触不同的艺术家跟他们聊天,筹办各类展览及活动。
“比翼”做到最后几年,投资人己不再注资,为了让机构继续运营下去,徐震接过很多为企业做VI设计的活儿,再加上一些自己卖作品的钱补贴进去,以一种小成本的方式做一些小型的展览和活动。艰难支撑了几年之后,当时作为“比翼”艺术总监的徐震与负责运营的Vigy,即现在负责“没顶”画廊及“皮毛”品牌的运营人金利萍女士,二人共同决定结束掉“比翼”,接着成立了“没顶”公司。
可以说作为“没顶”的前身“比翼”是一个以失败告终的机构,这还不是唯一的失败经验,2009年,与“没顶”同期成立的“小平画廊”是徐震、Vigy以及十来个艺术家共同合伙办的一家画廊,这家画廊仅仅只开设了一年多即告关张。
谈到“小平画廊”的失败,Vigy说:“连我在有十个股东,只有我一个人不是艺术家,他们全是艺术家,这些人总想找一些有潜力的艺术家来做展览,结果是什么呢?这个展览全部卖光,但我们是亏本的。因为很年轻,没有任何经验的,可能作品就很便宜,像一些绘画作品本身也卖不贵,四百、五百块钱一张,所以全部卖光还是亏钱。但是艺术家股东们就觉得这个很实验、很好,因为之前一直做非营利,我们那个时候手头也没有藏家的资源,一时间到哪去找呢?现在来看,那个时候开画廊,时机太不成熟了。”
应该说“没顶”最初的成立,并不是一场冲着“商业”而去的策略化预谋,徐震在这里力图摆脱个人创作方式,想要实现的是一个“多样化”的创作模式,这种“多样化”的创作方式与艺术家专注于个人风格的传统理念如此不同。以至于现在来看,徐震一开始的动机可能不乏某种投机性,将品牌与个人创作分别开来,至少为创作失败规避了徐震作为一个个体艺术家的风险。相反,如果成功,徐震依旧可以成为品牌的绝对主导,正如现在“没顶”又再以将徐震作为艺术家推出一样。
很多人都好奇,一个以公司名义创作的艺术家与作为个体的艺术家创作,究竟有何不同?对此徐震认为更多的是给自己一种“思维模式”上的转变,从而解放了“生产力”。“没顶”成立之后做的第一个展即“中东艺术展”,这一个荒诞的展览,所有参展的“中东艺术家”都是被伪造出来的,煞有介事的新闻稿,是从一些艺术大展的新闻通稿剪刀加胶水粘合出来的,而不同的作品则以典型的当代艺术的手法,揭示出战争、苦难、信仰、灵魂等不同的主题,如果观众不了解,可能会被深深的打动,但展览的意图在于对模式化了艺术生产的讽刺,正如展览的主标题“看见自己的眼睛”,在标榜学术的艺术领域,艺术家看得别人,却看不见自己。籍由此展开始,徐震以一种向学术开炮的姿态,开启了他的公司时代,但这肯定不代表商业化的开始,因为“中东艺术大展”也不好卖。
从什么时候,“没顶”就从商业上取得了成功呢?问与徐震携手合作了运营十多年的Vigy这个问题,她似乎一时并不太知道怎么回答,但她马上聪明回应道:“商业上成功有时候就是突然跳出圈外来看的时候,可能有一些人会觉得你这个东西很商业,有一些人会觉得你这个东西很学术,如果不成功,也没有人管你是商业还是学术的。你看我们这次的作品,估计一半的作品,从我们前期预估的角度是不可能卖得掉的,我们也没有想过卖掉,但是不代表就不做,其实我们也做很多卖不掉的作品或者是所谓学术的作品,但是外界只对我们卖得掉的作品或者是所谓商业作品记得住,这个就是一个社会环境里的一个看法,你没有办法改变。”
“没顶不是从某一天就开始大卖的,都是慢慢在爬升,如果说它的商业,并不在于作品,我觉得是一种商业的运作方式,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天下’系列好卖,但是‘天下’系列做出来前面整整两年,没有一个客户。这里面需要时间,我觉得这是一个市场规律,很多东西推出来必须有一个市场运营的过程,像我们现在的这个过程大概是两到三年的时间。”Vigy接着说。
谈到卖还是不卖,相对于温文尔雅的Vigy,徐震则更加具有艺术家式的不忿,又带着上海商人的精明,他跟我说起了成本,意思是他做的是实在买卖。——“昨天,有个人跟我说我很喜欢你白色的那组群雕,制作费50万要吗?”徐震用“有没有搞错”的语气对那个人说:“450万!算得出来的,做过雕塑,用过材料,一算就出来了,数量在那里,没有水分的。”
他又指着现场展出的《Just did it》,创作于2007年的一件老作品:“这种肯定卖不掉的,快十年了,到现在只卖掉一个,这个显微镜好像是两万块钱一个,因为好看。国产的偏宜,太土了,就为了放这个显微镜,这个桌子做废了五个,因为表面是不锈钢的,质感弄不好就废掉了。”
另一件叫《金属的语言》的作品,是在镜面不锈刚上贴上金属片,写着一些来自于国外政治漫画里的台词——徐震说:“这个东西做了两个月,五个人,你算工资。都是透明的。你说我们公司有多少人能做这个东西,一年能做多少张,这都算得出来,OK,艺博会、画廊各拿掉一些,产量就是这些了,多不了的。所以一样的道理,你都不用去了解我这个人,你去看这个公司多大,有多少人,一年做多少作品,参加多少展览,算得出来这个公司赚不赚钱。”
“好多人是认为好看就是好卖,你开了公司就是商业,这个逻辑有点儿欺负自己,把自己想得太弱智了,开公司不是商业,开公司是一种方法,是让艺术做得更有趣的方法,我这么说很多人会说很装B,我没装B。”
那么艺术呢?所谓的学术呢?——“是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这是无可回避的,只是说我能不能维护的东西跟你们不一样,当代艺术行业很保守,不是中国,整个国际一模一样。当一个人年轻时期努力证明的某种东西得到了,到了四、五十岁变成了中产或权贵,他就会不想要再变了,既使知道错了也不能跟你说,这个太普遍了。”
“那么你现在也己经得到了很多,你会不一样吗?”——“没有,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人。真的,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每个人,就看谁晚一点,或者你能不能跟这个东西保持一个游戏的距离。”——说完这句,徐震不得不起身指导助手贴上作品的标签,这是布展的最后一环,接下来就是迎接第二天他盛大的“神仙趴”。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