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巨德

    通常一般人理解艺术的创造，都是在自由中进行，没有任何约束。而王小松则主张艺术在限制中诞生。用他的话说：就给你一杯水，你从这一杯水中创造出艺术来。这是一个限制，不许任何别的因素进来，这就是创造向限制的挑战。它需要你在限制中思考，限制中想象，限制中决出创意，绝处逢生，在限制中生长自己的艺术潜力。这就是王小松艺术创作的特征。

　　从艺术的角度讲，创作都会遇到限制。比如材料、技法、工具、体材的有限，常常和艺术家的想象相矛盾。艺术家的创造力，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他超越现实、超越自然物象、超越社会价值观以及超越工具、材料和技法的能力。而王小松不仅主动迎接限制，而且自己制造限制，以限制为乐趣，而不是让限制画地为牢。对限制，主动和被动大不一样，主动可以化限制为自由，化腐朽为神奇，化平庸为不凡，从中激发他内心更大的自由，使限制有更高的品格出现。所以王小松的限制艺术不但不降低了他作品的艺术性，反而提升了他的艺术品格。

　　小松的作品，乍一看，乱码、符号、蚂蚁、小人，圈圈点点密密麻麻。这些符号全是由限定的钢板后面挤压出来的，既人工又自然，既必然又偶然，既有一定的工艺技术，又有特定的文化观念。作品的形成总是在某种限制之中诞生的。例如限制符号，限制颜色，限制形态的凹凸，限制形状聚集的位序，限制画面意象的数理……让一切处在极度的限制之中，力图从有限走向无限，从微妙走向微茫。因此他的作品远看浑沌苍茫，近看是规则中不规则，相似中不相似。近微处有密洞，洞窟里有奇想，试图引人进入画面深处追根问底。可以说，小松的绘画作品已经超越了原有架上绘画的概念，打破了二维平面的限制，这是小松在限制中的利用限制，化限制为创造的行为。这样做不仅使他的艺术单纯化，而且高度虚化、纯化、神秘化。小松说：虚比实重要。这是他对中国古代先哲们思想的领悟。王小松是湖北人，曾被楚文化养育，自然与楚文化的根脉相连。他生性浪漫，上学时班上同学们都叫他小屈原。

　　小松说他出国前体会到中国文化的四个字：浪漫、虚幻。去德国留学后取回四个字：悲壮，紧张。现在他想把它们结合起来。他认为太浪漫就没有力量，显得柔弱，而悲壮和紧张会显示出力量。确实，中国的艺术具有超悲剧的浪漫性，纯属性情自然流露之美，无功用目标，故中国诗意家园没有西方戏剧家园那么悲壮。王小松很想把中国顺应自然和谐的诗情画意与西洋人格冲突的悲壮意识相结合，于是产生了“广场”等作品之说：许多密密麻麻的小人，如水就下，如炎就上。它好像有一种悲喜的隐喻，这大概是他追求悲壮与浪漫艺术的表现。

　　记得在国内我为他们上想象课程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当时有一位德国的斯蓬教授，正好来我院讲学，发现了他艺术上敢于冒险的天性，收他到柏林艺术大学去学想象插图。在德学习期间小松常给我来信，并且邮寄一些他的插图作品给我看。他自编自导自画的儿童插画很有想象力。比如《飞鱼》，《城市上空跳绳的女孩》等作品，充分显示了他内心浪漫的、柔性的、细腻的情感。为了画一副作品，他用头发丝般的线条密密的倾心排列，静静地编织那精致的山峦和人物。这个时候你会发现他的情感像神经延续一样随着刀痕的线条蔓延于整个画面。这与他后来用刀在钢板上刻画符号一样具有神经质的迷狂和阵痛之美。同时，他还有大笔大笔狂放的笔触，呈现了他粗狂、浪漫、内秀的真性诗意。

　　小松在柏林艺术大学毕业答辩的时候，曾给我寄了一些他毕业作品的照片，大多是一些球体装置。我还看到他全身裹着毯子，蒙着头连一个眼睛都不露，游动于那些球体之间，就像一个雕塑，从地下生长起来，也像盲人在球形宇宙找路。而周围一大群教授注视着他，像一个幽灵，像一个游戏。所以我说他真的是一个敢于冒险，没有成规戒律的人。你看他回国之后，竟然会把杭州城里所有的商店的塑料盆都买下来，几万只红红绿绿的盆子他全部投放到苏州河里。充分反映了他的艺术狂热都是在某种限制中释放的，这是一种浪漫的情怀。

　　小松天性胆子大，爱自由，却把自由置身于限制中，这他对艺术内在的悖论的领悟。

　　他长了又方又大的脑门，从不安静。小嘴巴也一天到晚像惊涛骇浪般的喋喋不休。而他的眼睛总是咪咪的，时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看着他从学生到现在，走出去又走回来。现在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因为他走的比我更远。

　　为此，我祝贺他。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