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的北方冬日,灰云如絮,雾霾弥天。放眼郊原,是一片枯瑟冷寂的漫漫黄土。人的心境,正如这四季的轮回变幻,繁华过后就是寥落,绽放之后就是凋零。
一生之中,并非只有春天般的明媚,夏天般的狂热,秋天般的绚丽,每个人都会面临一段让心意都灰冷的岁月,一如这冬日的萧瑟和岑寂。
人生无常,无常即苦。生活于都市中的人,对于四季的流转似乎已经淡漠,寒风烈日、骤雨严霜,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已经是隔着厚厚玻璃窗的彼岸图景。然而,虽然没有了筚路蓝缕的艰辛,没有了风鬟雨鬓的磨难,但现代人的生活中,依然有着种种的烦恼和苦痛。
独步古庙,夕阳之中,佛像金身闪出黄澄澄的光晕,他慈眉低目,讲出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然而,我辈俗子,又怎么能真的看五蕴皆苦,彻底抛下这俗世中光鲜绚烂的璀璨繁华?
昔人云:“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蓦然间,已是花落云散,灯火阑珊处,惊觉昨天的生活已是今天的美梦,这世间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拥有?无意间看到这样一句话:“其实人生就是不断走向死亡的过程,注定都是一个人孤独地走”,不禁唏嘘良久,独自泪流满面。
人生的旅途中,我禁得住苦痛,耐得住寂寞,却始终害怕孤独。孤独像冬日里湖面上的厚厚冰层,只有爱的春风才能将它彻底融化,心中有爱,就有了晚来天欲雪时的红泥小火炉,任他风刀纵横,霜剑阑干,我自和好友围棋赌酒到天明,不知东方之既白。
不过,现代人一说到“爱”,往往是只着眼于男女间的情爱,而忽视了,其实爱是可以与情欲和性别无关,存在于任何人之间的。这一种玉壶冰心般的爱,超越了情爱,升华了友爱,恢恢广广,博大深远。有道是:肝胆相照,欲与天下共分秋月;意气相许,欲与天下共坐春风。
终南山辋川别墅里的王维,虽然有着“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的空寂心性,但是见到意气相投的裴迪时,还是一见倾心,相思不已:“不相见,不相见来久。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正是裴迪的到来,让王维消融了“空山不见人”的寥落,而且,王维身陷安禄山贼营后,又是裴迪涉险探视,最终为他洗刷从贼的罪名……
一身司马青衫,泪洒九江琵琶的白居易,在那段人生最难熬的时光里,他和同遭贬斥的元稹,彼此唱和宽慰,这份感情用“魂牵梦萦”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这个说“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那个答“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正是在这种“相濡以沫”的互相慰籍中,元稹和白居易,才没有像柳宗元等文人墨客一样,在贬谪生涯中郁郁死去,他们一起走过了最黑暗的人生隧道,迎来了后半生纡金曳紫的显赫仕途。
晚年的黄庭坚被贬斥到遥远的广西宜州。在这里,既不允许他租赁民房,又不让他寄居在僧舍,他只好在一个破旧城楼上栖息。孤独的他,荒远的天南,未来犹如南国的雨幕一样迷茫。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个叫范寥的好友,不远千里,赶过来陪在他身边,伴他度过了最后的艰难岁月。临终前一天,黄庭坚竟然破戒喝了些酒,然后他强支病体,带着醉意将脚伸到栏杆外淋雨,笑着对范寥说:“吾平生无此快也!”最终,黄庭坚是带着朋友给他的温暖和快意离开人世的。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无论世事是如何地反覆变化,此生的情谊始终如初。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两人同气,其臭如兰。不因富贵而易心,不因美色而留意,看一看“情同羊左”、“鸡黍张范”、“胶漆陈雷”的故事,他们的感情,相比于“至亲至疏”的夫妻,尚有过之。
这就是知已,人生得一知已足矣。然而,很多的新新人类却不懂,他们的眼中,只有基于性欲的爱情,看到古时同声共气的生死知已,往往就会妄断为“基情”之属。其实,世界上的情感,就只有性爱一种吗?两颗心相互交融,又何必需要那“刹那阴阳的交流”?把酒狂歌:“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这种至情至性,你可会懂?什么叫“肝胆相照”?什么叫“惺惺相惜”?什么叫“刎颈之交”?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读罢那些青简上记载过的故事,我们才会真正了解。
感谢我们一生中的知已,一辈子会有多少次苍凉回顾?多少旧事并非是恒久的满天星辰,而是转瞬即逝的烟花。但我始终会记得,每一段人生逆旅中,我是握着你手心中带来的温暖,一步步倔强地行走在世间。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一样的窗前月,仅仅是有了梅花才不同吗?绝对不是,好友到来的喜悦,远胜梅花的初吐芬芳,当此境地,以茶当酒,亦可醺然。
我醉君复乐,早已忘却门外依旧是雪虐风饕的严冬。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