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楠
遇见门罗,是若干年前的事。她在欧美早已是大师。14本小说集,多次获得着名文学奖项。门罗获奖后,同样被视为诺奖有力竞争者的长篇高手、美国女作家欧茨在Twitter上说:“短篇小说万岁!”门罗自己也认为这个结果对短篇小说很美妙。“我的作品能传开,主要是因为短篇小说。我真的希望,这能让人明白短篇小说是重要的艺术,不是写长篇前随便玩玩的东西。”作为最为主流的声音之一,诺贝尔文学奖终于给了短篇小说及它的作者迟到的尊重。仔细看门罗小说,无论是故事背景,还是主人公,抑或是字里行间的气氛和腔调,都隐隐透出她现实生活的影子,带着鲜明的加拿大地域和自我情感色彩。
门罗说自己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就是家庭主妇。在一个女孩的使命是做家务、织毛线、相夫教子的时代里,当作家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门罗有本小说集叫做《你以为你是谁?》,那正是她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作为一个以家庭主妇为职业的女人,门罗许多早期创作,是在厨房里的桌子上,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在等待烤炉的间隔中完成。写作,就生长在她的生活里。这样,少女时期就开始写作的门罗,到36岁时终于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她整整磨砺了20年的这个小说集,一出版便获得加拿大最高文学奖项总督奖。那就是她亲历的日子和熟悉的人们的投射。里面的《男孩与女孩》一开头就说:“我爸爸是养狐狸的。”除了父亲的职业,她也从自己和她母亲身上寻找灵感,现实生活中的影子更可见于那些细碎的小物件,不管是做裙子的印花棉布,老式厨房的炉子,精致而沉重的旧碗,还是咯吱咯吱响的踏板缝纫机,老姨妈的拖鞋与羊毛袜,还有那经常出现的、妈妈擅长做的鸡肉丸子和柠檬蛋白酥皮卷饼。
按照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在小说家三种基本的可能性——他讲述一个故事,他描述一个故事,他思考一个故事——中间,艾丽丝·门罗无疑属于最后一种。所谓“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小镇和小镇上的普通人这样相对单一的写作来源,从来都没有让一个经典和伟大的作家变得平面或狭隘。逼近生活,却处处刺破平静现实的表皮;题材朴素,却时时伸向极为深广的人性领域,是门罗经年累积的功力和作为短篇小说家的天赋所在。
门罗的小说胜在细节。“甘尼特太太在厨房里绕来绕去,皱着眉头,指尖划过蓝色和珊瑚色的餐桌。”——门罗似乎很喜欢手指的动作。比如,闷闷不乐的女孩“手指在拉油布上的一个洞”。或者是目光,目光停留在华丽的植物上,或者故意让目光越过钢琴,都大有深意。欧美文坛大拿们都认为,门罗的写作在具有一种独特逼真、精雕细琢的现实感时,又奇迹般地照亮了更加幽深宽广、浩瀚无边的世界。布克国际奖评奖委员会说,“门罗在每一个短篇小说中呈现的深度、智慧和精准比得上很多长篇小说家穷极一生的书写。每读门罗,便知生命中未曾想到之事。”
门罗的小说更胜在结尾。女孩在爸爸要杀掉马的时候把门开得更大点,放走了它。一向局促刻板的爸爸说,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这句话永远赦免了一直在男孩女孩角色定位里困顿的姑娘。“我没有反对,即使心里也没有反对。”克莱尔的婚姻让喜欢他的少女丢尽了脸,她承受小镇人们关注的目光,在克莱尔家门前大喊大叫,眼看故事和情绪都到了高潮,忽然门罗笔锋一转,“而我,永远不会明白的是,为什么,恰恰是现在,明白了克莱尔·麦奎恩是不会解释的男人之后,我第一次感觉想伸出手去抚摸他。”与人生和解的一丝暖意就此漾出。读完门罗,一直的感觉都是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读一遍或者读两遍,读一篇或者若干篇,不同经历的读者去读,对含蓄曲折的意思会有剥洋葱一样层层叠叠的体会。门罗擅长这种稍长的短篇小说,不需要人物性格的完整发展,也不需要环境和人物关系的铺陈,有了细节和结局,她就足以完成短篇小说大师的使命。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