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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文学圈里的多余人

2015-08-14 16:44:37来源:腾讯文化    作者:祝勇

   
他的每一个字,都会唤起我们的热情与想象。然而,时代没收了他的笔,让他痛惜,而转型时代里的明暗人性,更让他疼痛。

  生命的隔绝


  尽管在沈从文精神困顿之际,得到了梁思成、巴金等朋友的关心的鼓励,但他最初的转变,应当来自他在1949年8月正式调入北平历史博物馆,被分配在陈列组工作,临时性任务有抄写文代会时事宣传橱窗内图片说明,主要工作是在库房清点登记馆藏文物,编写文物说明,抄写文物卡片。虽然像前面引用过的文字那样孤独和迷茫,感受到“生命的隔绝,理解之无可望……”,有领导来视察,安排他作文物讲解,他早早到来,但一听说来者是他的学生、已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就转身躲开了,那心情定然是复杂的。关于当时的处境,沈从文在“文革”中的申诉材料里这样写:


  “记得当时冬天比较冷,午门楼上穿堂风吹动,经常是在零下十度以下,上面是不许烤火的。在上面转来转去学习为人民服务,是要有较大耐心和持久热情的!我呢,觉得十分自然平常。组织上交给的任务等于打仗,我就尽可能坚持下去,一直打到底。”(出自《沈从文全集》)


  有一次郑振铎来看他,面对着这位30年代的文坛老友,沈从文握住他的手,只叫了声“西谛”,眼圈儿就红了。


  老朋友蹇先艾、李乔也来看他,见沈从文满面憔悴,不停地咳嗽,心里很伤感。沈从文看见了他们的伤感,反而内疚起来,反过来安慰他们,还把他们带到公园里吃茶,陪他们聊天,给他们讲笑话。


  巴金在一封信里对沈从文这样说:“朋友中待人最好、最热心帮忙人的只有你,至少你是第一个。”此时,轮到沈从文需要帮助了。1955年11月21日,沈从文给老乡兼老友丁玲(时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写信,说:“帮助我,照这么下去,我体力和精神都支持不住,只有倒下……让我来看看你吧,告我地方和时间。我通信处在东堂子胡同廿一历史博物馆宿舍。”


  丁玲没有如期而来,而是把信转给了刘白羽(时任中国作协书记处第一书记)和严文井(时任中宣部文艺处长),并在附信中说:“去年他老婆生病想进协和,陈翔鹤同志要我替他设法,好像不去不行……现在又来了这样一封信。……这样的人怎么办?我希望你们给我指示,我应该怎样同他说?”


  时隔半个世纪,我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憋闷与委屈。他曾经拥有健美俊逸的文字,它是由故乡阳刚的生命冲动和水质的青春气息共同打造的,他的每一个字,都会唤起我们的热情与想象。然而,时代没收了他的笔,让他痛惜,而转型时代里的明暗人性,更让他疼痛。此时的他,只能困守围城,在晨晚的昏黑中,独自面对那些苍老而冰冷的古物。午门西边拐弯处,在一间小小的展室里,布置了古代酷刑展,那些曾经用来敲骨吸髓、凌迟剜肉的刀具,阴气逼人,那一瞬间,他一定会感到阉割般的痛感,他甚至无法判断,湘西那个阳气充沛、温润明亮的世界,是真实,还是梦境。


  或许沈从文和丁玲都没有想到,刘白羽向周扬(时任中宣部副部长兼中国作协党组书记)汇报后,周扬做出了积极回应,让丁玲、严文井等去看望沈从文,听一听沈从文的想法。丁玲等人没有去,但王冶秋(时任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长)去了,与沈从文谈了两小时,表示可以安排沈从文去作协搞文学写作,也可以搞文物研究。但沈从文当时说:“没有主意,脑子乱得很。”搞创作,怕受批评;搞文物,怕受轻视。


  沈从文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吴仲超院长的邀请的,也是在这个时候,收到前文提到的《调沈从文到故宫博物院工作通知》。1956年4月10日,沈从文在给沈云麓信中透露:“我可能去故宫专搞绸缎,因为已经有了点常识。”一个多月后,在给沈云麓信中又说:“我大致要调到故宫搞丝绸专馆,已有公事。”6月10日,又说:“工作已调过故宫搞丝绸馆,一时还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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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注:1959年,沈从文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新陈列室做解说员。内山嘉吉摄)


  艰难的选择


  如郑欣淼先生文中所说,沈从文在几经踌躇之后,最终还是“没有来”。“没有来”的原因,沈从文自己在“文革”中的申诉材料《我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历史博物馆》一文里写了,却没有写得太明白。我揣摩他的心境,一是因为年事已长,“人老了,要求简单十分……白天不至于忽然受意外冲击,血压高时头至于过分感觉沉重,心脏痛不过于剧烈,次数少些,就很好很好了”。


  但今天看来,这些都像是一种推托之辞,因为在当时,沈从文才54岁,还没有到老眼昏花、无法工作的程度。1956年,沈从文和他的新文学伙伴们,大都年过五旬,且高居庙堂。其中,茅盾60岁,任文化部长;郑振铎58岁,任文物局长;老舍57岁,任北京文联主席;丁玲52岁,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对于一个作家(知识分子)来说,30岁是青春期,50岁正值青春,70岁仍然是他创造的盛年。青春的他们与青春的中国相遇,正可以完成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创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跃跃欲试的老舍。老舍之子舒乙先生回忆他父亲20世纪50年代写作状况时说:“跟延安、国统区来的许多作家心态不一样,老舍心想自己是穷人出身,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免费上了学校,没上过大学,亲戚都是贫民,在感情上觉得跟共产党有天然关系,跟新政府是一头的。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是小资产阶级分子,要脱裤子割尾巴。一些作家受到精神压力,谨慎小心,有的做投降状,生怕自己是否反映小资情调?是否背离党的要求?很多作家不敢写,写不出来。而老舍没有顾虑,如鱼得水。”


  老舍根红苗正,与人没有仇怨,而且有来自最高领袖的亲切关切,老舍春风得意。汪曾祺曾经回忆过一个细节:有一次,老舍很郑重地拿出一瓶葡萄酒,说是毛主席送来的,让大家都喝一点。


  沈从文没有正面评价过老舍。但,不评价,不等于没态度。多年后,他被年轻学者问到您跟老舍熟不熟?他说:“老舍见人就熟。这样,反倒不熟了。”再被问到老舍的幽默作品好不好?他回答:“我不太熟悉。”


  尽管身处“主旋律”边缘的沈从文,已经成为革命文学的“多余人”,他的处境,如他在“文革”中的申诉材料所写的:


  “和一般旧日同行比较,不仅过去老友如丁玲、简直如天上人,即茅盾、郑振铎、巴金、老舍,都正是赫赫烜烜,十分活跃,出国飞来飞去,当成大宾。当时的我呢,天不亮即出门,在北新桥买个烤白薯暖手,坐电车到天安门时,门还不开,即坐下来看天空星月,开了门再进去。晚上回家,有时大雨,即披个破麻袋。我既从来不找他们,即顶头上司郑振铎也没找过,也无羡慕或自觉委屈处……”


  但是,假如说沈从文的心底没有创作的冲动,也绝非实情,特别是1949年之后的时代气象,也让他无法保持真正的冷默。1949年,他就在书信里写道:“让我生存来讴歌这个新的时代的秩序,岂不是比促我毁灭为合理?”


  但文学创作,依旧是艰难的。因为此时,在国家的授意下,中国大陆文学正在呈现强烈的“一体化”倾向,而且有着严格的“准入制度”,从旧时代来的知识分子,不脱胎换骨,就进不了社会主义这个门。有评论家甚至将中国当代文学命名为“国家文学”,即“由国家权力全面支配的文学”,“是被完全改造、整合、纳入到国家权利范畴之中的意识形态”,“而且它还充分自觉地履行了这种表现或代言的职能与使命,即它是充分自觉地服务于国家权力目标的。”在这种情况下,追求诗意与宁静的沈从文,无法与阶级斗争的暴风骤雨实现语言对接。即使如茅盾、巴金、老舍这些新文学巨匠,也同样举步维艰,他们后来的命运,都证明了这一点。


  相比之下,博物馆那些具体而细微的工作、古色斑斓的文物,还是使他心有所寄。那颗因无法融入时代、不能再写出从前那样流丽文字而倍感焦虑的心,也一点点平复下来,除了“死心塌地地在博物馆作小螺丝钉”,他已别无他念。他开始努力学习毛泽东着作,尝试着用《实践论》,指导他“研究劳动人民成就的‘劳动文化史’、‘物质文化史’,及以劳动人民成就为主的‘新美术史’和‘陶’、‘瓷’、‘丝’、‘漆’,及金属工艺等等专题发展史”。“这些工作,在国内,大都可说还是空白点,不易措手。但是从实践出发,条件好,是可望逐一搞清楚的。”


  沈从文最终选择文物研究,或许深藏着一个不言自明原因:与那些心急火燎地走进新时代的文学创作相比,文物研究相对静态、单纯,意识形态色彩相对较弱,尽管同样需要掌握“历史唯物主义”、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但面前的文物,毕竟是华夏几千年文明的物化体现,传承着我们民族数千年发展中最高等级的生命潜流和精神气脉,千百年间,人们的月下歌舞、江边咏唱,都凝聚在上面,我们整个民族蓬勃浩大的文化记忆和文化认同,全靠它们整合和统一。它们不是一朝一夕间完成的,它们的价值也不是一时一世的,而是深远的、超时代的。那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长河,收纳了人世间的所有真相,历经颠簸和迂回,却依旧宽厚和坦然,水边成长的沈从文,更容易体会到它的仁慈与悲悯。所以,在博物馆里,他看见的并非仅仅是具体的文物,他看到了河流的长度,看到了深邃时空中的美、聪明和善良。那条大河教育了他,让他内心释然,懂得宽悯、原谅、珍惜,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心中的长河,他的内心终于因为那条长河而通体透亮。


  当时的情况是,除了为历朝历代的农民运动和阶级斗争提供物质佐证之外,这些文明的碎片正日益受到年轻人的冷落。沈从文回忆:“老一辈‘玩古董’方式的文物鉴定多不顶用,新一辈从外来洋框框‘考古学’入手的也不顶用,从几年学习工作实践中已出问题。同级研究工作人员,多感觉搞这行无出路,即大学生从博物馆系、史学系毕业的,也多不安心工作。我估计到我的能力和社会需要,若同样用五六年时间,来继续对文物作综合研究,许多空白点,一定时期都可望突破,或取得较大进展。我再辛苦寂寞,也觉得十分平常,而且认为自然应当,十分合理了。”


  同样从事文物研究,他为什么选择留在历史博物馆而没有去故宫,他没有说。在我看来,以故宫顾问的身份帮助故宫开展文物研究,或许(历博与故宫)二者可以兼得。


  (编辑:葛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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