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芸:欧阳他就是……
刘秀英欲呼,何是非恶狠狠地攥住了她的手。
何 芸:欧阳就是——全国通缉的那个“反革命”!(蒙面跑下)
何是非、刘秀英都愣住了。
何是非:是这样。(来回急急地踱了两步,转身想出门)
刘秀英:(突然跳起来以少有的敏捷拦住何是非)你上哪儿去?
何是非:秀英,你今天是怎么了?(推开刘秀英)
刘秀英:(固执地不让)你上哪儿去?
何是非:别捣乱!我有要紧事!
刘秀英:(显得十分清醒)什么要紧事?
何是非:你——(想硬推开刘秀英)
刘秀英:(寸步不让)你不能再干那种事了!
何是非:不能干什么?
刘秀英:不能……不能再干九……九年前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何是非:(震惊)什么?你说什么?九年前我干什么了?(突然惊慌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刘秀英:我知道,我都知道……
何是非:秀英?
刘秀英:我求求你,他们母子已经让你害得够苦的了!要不是梅大姐,你的骨头都早就不知道烂到哪儿去了,我求求你,别再害他们了!
何是非:原来这几年你……(坐倒在沙发上)
刘秀英: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不疯,我不傻,我就是憋了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说,我难受(哭了)……
何是非:秀英,我也是被逼出来的啊!当时我好不容易才取得了造反派的信任,和唐有才他们挂上了钩,他们逼我说梅大姐是叛徒,我敢不说吗?而且那是上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意思。只要我敢说半个不字,顷刻之间他们就会叫我粉身碎骨哇!
刘秀英:可你把梅大姐弄得多惨啊!
何是非:不,她不能怨我,她只能埋怨政治斗争太残酷!这些年跟着唐有才他们转,真跟过去在洋行、交易所里混饭吃一样的紧张、危险、可怕。我算认准了,只有闭上眼睛,豁出一切,不怕拼光血本,把什么都赌上,也许还能闯出一条路来,不然……
刘秀英: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何是非:(发觉失言)啊!随便瞎说。秀英,这些你就都别管了,我包你能过个舒舒服服、太太平平的晚年,你放心,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办到。
刘秀英:这辈子,我什么也没跟你要过,什么都听你的,顺着你,今天,我就求你这么一件事,救救欧阳![NextPage]
何是非:救了欧阳,我怎么办?一会儿唐有才就要来,要是他知道这么重要的一个现行反革命犯窝藏在我家里,那我几年来费尽心机、惨淡经营起来的这一切,就全完了!
刘秀英:可你就不顾欧阳的死活吗?
何是非:那是他自己找死!难道他看不出来吗?大局已经定了!他一个跑堂的充什么英雄好汉?欧阳反正是跑不掉了,可这一出一进对我是天壤之别啊!(出门)
刘秀英:(追上去拖住他)不行,你不能……
何是非一脚把刘秀英踢翻在地,跑下。
刘秀英:(捂住胸口,趴在地上)小芸,小芸!
何芸上。
何 芸:妈妈!您怎么了?(欲扶她)
刘秀英:快,替我叫欧阳!
何 芸:妈妈!
刘秀英:(发疯似的捶着何芸的腿)你叫!你叫!
何 芸:欧阳!欧阳!
欧阳平上。
欧阳平:刘阿姨?这是怎么了?(帮何芸把刘秀英扶到沙发上)
刘秀英:欧阳,快走,背着你妈快走,家里有鬼,鬼……(晕过去)
何 芸:妈妈!妈妈!(架着刘秀英上楼)
欧阳平转身进屋,片刻,拎了个旅行袋出来。在门口痛苦地站
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何芸下楼。
欧阳平:我本来想等大为的化验报告,现在,只好不等了。告诉大为,明天我要到医院去找他。——还有,我妈妈到现在昏迷不醒。
何 芸:啊?!
欧阳平:我实在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何 芸:梅伯母我负责照顾,放心,你快走吧。
欧阳平:她床头有个小包,这几年妈妈从来不离身,你千万替她留心保管。[NextPage]
何 芸:知道了,你去吧!
欧阳平:谢谢你!
何 芸:从小到大,我们之间从来不说一个谢字啊!
欧阳平:我走了。(欲握何芸的手,发现了她手中的诗集)
何 芸:这是你编的吧?我看了,我很喜欢它!瞧这首:
清明洒泪究何罪?
血雨腥风卷地飞!
党心民心不可侮,
于无声处听惊雷!
欧阳平:我只希望同志们看到这把匕首的闪光以后,能够坚定这样一个信念:人民不会永远沉默!
何 芸:人民不会永远沉默!——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对我的估计错了,跟九年前一样的错了!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化作匕首的!
欧阳平:(紧紧地握住何芸的手)我走了!(欲下)
何 芸:欧阳!(追上去)让我再看看你!
欧阳平欲走,何芸抓住他不放。
何 芸:你,快走吧!
欧阳平转身出中门。
何芸痛苦难言。
何是非迎面上。
何是非:欧阳!你怎么一个人走了?
何是非拉着欧阳平复上。
欧阳平:何伯伯,我妈昏迷不醒,实在走不了,请您原谅,我一个人先走。
何是非:什么?梅大姐昏迷不醒?会不会因为……唉,都怨我一时糊涂,说了几句气话,万一梅大姐……我真浑啊!……来来(夺过欧阳平的旅行袋)欧阳,你们谁都别走了,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刚才都怨你何伯伯老糊涂了……
欧阳平:(夺回旅行袋)我仔细地考虑过了,我留在这儿是不太合适。
何 芸:爸爸,你就让他快走吧!
欧阳平欲出中门。
何是非:(急忙堵住门)就要下大雨了,你妈又昏迷不醒,叫你走,我于心不安。小芸,我的意思,出去也不一定——方便,留下来,我们另想办法。[NextPage]
何 芸:也好。
欧阳平无可奈何地回来。
电话铃响,何是非接。
何是非:喂,老张啊?……什么?报临时户口?哈哈,我的老朋友你还信不过?……不,不,误会,误会……好!老唐那儿我去打招呼!好好,麻烦你!——瞧,全解决了。来来,歇会儿。欧阳,千万别生你何伯伯的气呀!
刘秀英出现在楼梯口。
刘秀英:欧阳,你还没走?
何是非:哎呀,你这个疯病可怎么了得!(把刘秀英往楼上死命推着)
刘秀英:我没有疯!你刘阿姨没有疯!(挣扎着,但无济于事,终于被何是非推上楼去)
何是非:欧阳,你可千万别走!(上楼)
欧阳平下决心拎起旅行袋欲走。
幕后传来梅林的呼喊声:“平儿,平儿!快来呀!”
欧阳平进屋。
何芸呆然。
何是非下楼。
何是非:欧阳没走吧?
何 芸:没有,爸爸,我们怎么办呢?
何是非:你说呢?
何 芸:连夜送他走,送到外婆家去!
何是非:这么做,好吗?
何 芸:那儿是乡下,比较安全。
何是非:(淡然一笑)你听错了我的问题,我是说,这么做,好吗?你我可都是共产党员。
何 芸:梅伯母、欧阳是比我们更好的共产党员!
何是非:你在说胡话了,梅林九年前已经被开除了党籍,欧阳也被取消了
预备期!
何 芸:可他们都是党的最忠诚的战土!
何是非:“党的忠诚战士”,却会受到党的通缉,这如何解释呢?
何 芸:不是党通缉欧阳,是“他们”!党不是“他们”的,党会战胜“他们”的!欧阳说得多好!(把诗集捧在胸前)
何是非拿过去贪婪地看着。
何 芸:(突然清醒过来)爸爸!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是非不答,继续翻着。
何 芸:爸爸!回答我!
何是非:我回答你,我们应当坚决检举揭发现行反革命分子欧阳平!
何 芸:什么?!(一把夺回诗集)
何是非:小芸,我知道你对欧阳有感情,可是,革命利益高于一切,我们必须大义灭亲,把他交出去![NextPage]
何 芸:(挥着诗集)可他是悼念周总理……
何是非:悼念周总理也不行!
何 芸:什么?!
何是非:唐有才没向你交底?周恩来已经成了某些人心目中的一面旗帜,一面用来对抗中央首长的旗帜,我们就必须(恶狠狠地做了一个砍伐的动作)……
何 芸:啊?!我明白得太晚了!
何是非:明白就好。小芸,坚强些,既然欧阳平成了扛黑旗的急先锋,我们就要恨他,铭心刻骨地恨他。
何 芸:(冷笑几声)铭心刻骨?
何是非:(毛骨悚然)小芸!你,你疯了?
何 芸:妈妈疯了,哥哥疯了,我——也疯了!
何是非:小芸!
何 芸:从小,我就把你当成老革命、老干部,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高兴,自豪;这么多年哪,特别是在欧阳不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把你当成生活中最可信赖的人。我爱你,我崇敬你,有了什么高兴的事,我第一个告诉你,有了什么矛盾,痛苦,我又是第一个向你求救……有时候我也怀疑你的某些做法,可你总是偷偷地向我诉苦,说你也热爱周总理,你心里也十分矛盾,十分痛苦。我,全相信了你……难道,这一切你都是在演戏,演戏?!
何为从中门上。
何 为:好家伙,这场大雨!哎,咱们家周围怎么净是些黑影子在晃来晃去啊?(进走廊)
何 芸:(出门向两面张望,然后回来)是你?
何是非:(冷酷地)是我,我打了电话。唐有才想亲自来抓他,可是考虑到你的名誉,他决定送你一个现成的立功机会。(看表)现在六点,命令你在七点之前亲手逮捕欧阳平!否则……
何 芸:卑鄙!
低沉缓慢的钟声打六点。
(转暗)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