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商鞅》——姚远
主要人物：
商 鞅——卫公子之庶子。乳名亥儿，又名卫鞅。封君后号商君。
韩 女——魏相公叔痤家妾，后为秦孝公庶夫人。
赵 良——秦博士。
公子虔——秦太傅。
姬 娘——卫公子家乳娘，商鞅义母。
祝 欢——原为巫，秦太祝。
孟兰皋——赵良弟子，后为商鞅弟子。
尸 佼——商鞅舍人，后为秦法官。
公孙贾——秦太师。
甘 龙——魏老臣，五大夫。
太子驷——秦太子。
秦孝公——秦国君。
公子昂——魏惠五之子。
公叔痤——魏将军，后为相国。
景 监——秦国侍人。
魏惠王——魏国君。
士卒甲、乙
时间：
战国中期
序幕
天穹之下，广漠之中，商鞅身着赤色囚袍巍然屹立。
太祝魂出现。
太祝魂：（取出简册）商鞅，乃辛卯年五月七日亥时生人，五月之子精炽热烈，父母不堪，将受其患，命当族灭满门，五马分尸。
商 鞅：这又如何？
太祝魂：绝后代，断宗嗣，乃天下第一孤寡之人……
商 鞅：这又如何？
太祝魂：怎么，难到你还不服天命？[NextPage]
商 鞅：魂魄既已甩脱了躯壳，天命便是无稽之谈！你可知商鞅虽死，然商鞅之法千年不败！你可知商鞅虽死，然一百十七年之后，秦王朝一统天下！
祝 欢：你听见了吗，民心难为啊！
商 鞅：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沉默。
太祝魂：既便如此，你也难以逃脱这驾驭你生命的马鞅。
商 鞅：那又如何呢？我活过来了，活了整整52年。
灯暗，商鞅隐去。
第一幕
时轮倒转。
另演区灯亮。太祝魂隐去。
特写光照射着一个襁褓。
风声。是大雪在逆风中的哀号。
水声。是河水在呜咽。
哭声。是婴儿对冷酷的人间发出的悲鸣。
男人暴怒的声音：勒死他！勒死他！用这马鞅勒死他！
女人声：啊，你，你万万不能，万万不能啊！
男人声：难道你没听到巫说什么？留着他让我遭灭门之祸？
女人声：公子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男人声：我堂堂卫氏公族之后，岂能留此孽种！来人！将这母子二人抛入大河！
沉重的关门声。
狂风怒号，河水咆哮。
灯灭。
时轮转动。
另演区光起。
姬娘用纺缍在捻线。少年商鞅依偎在姬娘身旁。
小商鞅：后来呢？
姬 娘：天要你死，可我要你活
小商鞅：那我母亲呢？（泪水盈盈）难道我可怜的母亲竞被活活地抛入了滔滔大河？
姬 娘：不！她没有死。
小商鞅：（惊）什么？她没有死？
姬 娘：她走了，她抛下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自顾自走了。
小商鞅：（悲切地）姬娘，为什么你偏把这些告诉我？为什么？（跌跪在姬娘面前）[NextPage]
姬 娘：因为我是奴隶，一个脸上被刻了字的罪奴，我不甘心你一辈子被人当作奴隶。我要你长大以后，别象姬娘一样为牛为马！哪怕占山为寇，入海为盗……也要去做一个自由之人。
小商鞅：要我做强盗？我不！
姬 娘：你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做人上之人？难道你还想翻天覆地，倒转乾坤吗？
小商鞅：为什么不？为什么不！
灯灭。姬娘隐去。
另演区灯亮。
河水滔滔，牛铃叮当。对看天穹。
少年商鞅立于河畔眺视远方。怒视牛群。
奔向牛首，举鞭抽打。
小商鞅：畜牲！（奔向人面）你是畜牲。你也是畜牲，祖祖辈辈，你们就甘愿当畜牲！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如今这浑恶的苍天要我活得象你们一样，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着苍天）
景监，公叔痤暗上。
景 监：牧童。你在同谁说话？
小商鞅：我在问天。
少年商鞅止步。
景 监：问它什么？
小商鞅：我要问一问苍天，为什么有的人活着地却能成为人上之人？为什么有的人活着，却象个畜牲。
景 监：哼哼，你是谁？
小商鞅：我是谁？问得好！我正要问一问这苍天我是谁？
景 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商鞅：卫鞅，马鞅之鞅。
景 监：卫鞅，马鞅之鞅，这个名字是你父亲给起的？
小商鞅：不，是姬娘。
景 监：姬娘是谁？
小商鞅：我的父亲本是魏国公子，在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巫师说我会冲克父母，于是我的生身父亲居然想用这个，把我置于死地。是姬娘把我从冰天雪地中救回，用她的乳汁把我哺育成人，取名卫鞅是让我永远记住它！
景 监：哦！我倒想见见这位大仁大义的姬娘啊！[NextPage]
公叔痤：景大人，您这是……
景 监：哦大人，些次是奉秦国君之命，出使魏国是为了收复我秦国帮土，没想到魏国尽寸步不让，我只能空手而归了。（与公叔痤齐笑）若能将此少年增于在下，也算不虚此地喽！
公叔痤：哦，秦国在穆公之时，好像便有一位相马的伯乐。难道你以为这区区一小奴也算得上千里马吗？
景 监：在下素来以为，人有无作为，不在其身而在其志。这个孩子生性刚烈，天赋过人，少年奇志。难得，难得呀！我虽为秦国的侍人，却是国君之左右。若能将他带回宫中，陪公子一起读诗书，习兵法。将来必定比公子更具奋进之心。秦国，正缺这样的少年呢！
姬娘上。
姬 娘：（惊恐地伏地而拜）大人，罪妾无意冲撞二位大人，该当万死。
公叔痤：抬起头来。
姬 娘：罪妾不敢。
公叔痤：恕你无罪。
姬娘抬头。
公叔痤：（掠起姬娘下颏其面颊上所黥之字）逃奴？
姬 娘：……
小商鞅：（捍卫地）她是我母亲！
景 监：不要害怕。我赐你们羊皮一张，就让这个孩子随我去秦国吧！
公叔痤：（似乎受到启示）慢，我赐她羊皮五张！
景 监：哦，将军大人，你这是……
公叔痤：哼，既然他是我魏国人，还是应该由我魏公叔收养才是啊。
景 监：呵，大人你也知道，我景某膝下荒凉，若能将此孩子赠于在下，我愿收他为义子。
公叔痤：（咄咄逼人）啊呀，我也正有此意呀！
齐笑。
景 监：……既然将军如此器重，景某只能割爱啦。
姬 娘：（喜出望外）亥儿，还不赶快拜谢将军大人！
小商鞅：不！姬娘！
姬 娘：亥儿！你要是跟着我，终身为牛马；你要是跟着将军，就是你想做的人上之人。快去！亥儿……将军大人，你就收下这娃娃吧！姬娘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公叔痤：好（抽剑）那我就赐你速死。（递剑）
姬 娘：……不！……我不能死！还没到那一天。
公叔痤：（怒）大胆！小小罪妾，竟敢不死！
小商鞅：姬娘若死，世上便无卫鞅！
公叔痤：那又怎么样？[NextPage]
小商鞅：姬娘！请问大人，为什么你让他死，他就必须死。
景 监：在下素闻将军仁爱贤达，我愿请将军免这罪妾一死。
公叔痤：（笑）不斩断情累，我怎能让这心归于我？
姬 娘：大人，姬娘立誓今生再不与卫鞅相见。
小商鞅：姬娘！
公叔痤：再不与卫鞅相见。我怎能信你！
姬 娘：苍天在上，姬娘愿剜去双目！啊！
姬娘猛然用指尖剜去双目，满面鲜血淋漓。
小商鞅：（惊呼）姬娘！
（切光）
第二幕
公叔痤府地。
商鞅伏案阅读简书。
韩 女：蒹葭苍苍。
商 鞅：白露为霜。
韩 女：所谓伊人。
商 鞅：在水一方。
韩 女：溯洄从之。
商 鞅：道阻且长。
韩 女：溯游从之。
商 鞅：宛在水中央。
韩 女：韩女，果然是红颜薄命之人。
商 鞅：为什么这和说？
韩 女：是巫师这么说的。
商 鞅：巫师？我最痛恨的就是巫师，难道你信？
韩 女：我是指望有一天，相国大人能有仁爱之心，将我许配于你。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呢，他快要死了，你，又快要走了。
商 鞅：想当初，是秦国的景大人有意收留我为义子，然而相国大人用五张羊皮夺人所爱，令我母亲剜去双目，割断亲子这情，占为私有，拢为家臣。[NextPage]
韩 女：可是，可是相国大人时常称赞你，说你才高志远。
商 鞅：他虽然口中赞我才高志远，心中却对我畏惧万分，征战之时将我拘于家中，议政之时窃我计谋献媚于大王，我一心想为国家尽责，可是，若大的一个魏国，竟无我卫鞅效力之地。
韩 女：那，你是真的要走了？
商 鞅：以前，秦孝公已向天下颁诏令，号召天下贤士若能献计强秦者，愿为之尊官封土。
韩 女：尊官封土？
商 鞅：韩女，你去哪儿啊？
韩 女：我去给相国大人送药，中庶子，你不能不走哇。
商 鞅：韩女，韩女，你等着我。你等着我，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日。
韩 女：那一天，是哪一天？
内幕声：魏大王到！魏大王到！魏大王到！
车轮、马碲声。
魏惠王、公子昂上。
魏蕙王 魏公叔在那里？魏公叔在那里？魏公叔在那里？
商 鞅：公叔大人病卧在床，未能亲迎，请恕罪。
魏惠 （王急下）魏公叔，魏公叔！
公子昂：卫鞅！
商 鞅：昂公子！
公子昂：卫鞅！
齐笑。
商 鞅：昂公子！
公子昂：啊呀！刚才有快马来报，说是太子真已经被秦国咔嚓，一刀给宰啦。哈哈……
商 鞅：那你高兴什么？
公子昂：咦！这太子一死，那就得重立太子啊！我昂公子当了太子，等那老王一死，我就是大王！你就是相国啦！哈哈……
商 鞅：唉，昂公子，难道你和太子就没有一点手足之情吗？
公子昂：（哂笑）啐！手足之情！哼哼哼，不过是父王先日了他的娘，后日了我的娘。如此而已！
商 鞅：（怔住了）……（冷笑）如此而已，然也！
公子昂：天下万事，都是一个争字！国与国争强，家与家争势，人与人争利。万变不离其宗也。当然，唯你我除外！（欲下）哈哈哈……[NextPage]
韩女上。
韩 女：中庶子，唉，中庶子！
公子昂：唉唷！好一个绝色女子啊！
韩 女：韩女叩见昂公子。
公子昂：嘿，韩女叩见昂公子！（绕韩一周）嘿！……哪年来的？
韩 女：前年。
公子昂：这么个艳丽女子理应进宫，怎么到了相国家中？
韩 女：巫公占卜，说我是个红颜薄命之人。
公子昂：（意外地）哦？因而就把你赏给了相国？可惜呀！（欲下又上）我要父王把你收回宫中。（急下）哈哈……
商 鞅：站住！
公子昂：是你让我站住？
商 鞅：正是！
公子昂：你居然叫我站住？
商 鞅：我为什么不能让你站住？
公子昂：（看着商鞅倔强的眼神）你！你！站住就站住。
商 鞅：你刚才说什么？
公子昂：说什么？
商 鞅：你说国与国争强，家与家争势，人与人争利！而唯你我除外？
公子昂：正是本公子所言！
商 鞅：那么好，我告诉你，你不准把韩女带进宫去！
公子昂：什么？难道说，她是你的红颜知已啊？哈哈，你居然也会有红颜知已？哈哈……好，好好，那我就把她让与你了！（下）
韩 女：中庶子，中庶子，我跟你说，好了，好了你不用走了。
商 鞅：为什么？
韩 女：你不和走了！刚才我听见相国大人在向大王举荐你。他说你是不可多得之才！还说你有相国之能！
商 鞅：（大喜）那大王怎么说？
韩 女：我没听见……
幕内声：送大王--
魏惠王上。公子昂上。
商 鞅：（急趋步向前）卫鞅拜送大王！
魏惠王：哦？你就是卫鞅？
商 鞅：不才，正是！
魏惠王：公叔大人说你有相国之能？
商 鞅：……臣不敢。
魏惠王：（哂笑）啐！看来魏公叔是病糊涂了！（拂袖而去）[NextPage]
商鞅跪立，羞愧难当。幕内声：送大王。
公子昂：（急步上前）卫鞅！公叔痤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他要杀你呀！
商 鞅：杀了我？
公子昂：唉呀！刚才他见我父王没有用你之意，就劝我父王把你给杀了。
商 鞅：哈哈，他是怕我逃往他国，留下后患，哈……
公子昂：你笑什么呀！你赶快收拾你的书简，逃命去吧！
商 鞅：（愤怒地）杀了我，这难道是相国大人所言吗？
韩 女：中庶子，公叔大人他要见你。
商鞅收拾简收光。
韩女扶公叔痤入坐。靠于床上。
商 鞅：卫鞅谢大人举荐之恩。
公叔痤：可是魏王他……
商 鞅：臣知道了。
公叔痤：……老夫对不住你啊。
商 鞅：（苦笑）相国大人何以此言呐？当年，若无相国大人在西河岸边收留之举，鞅断无今日。知我者，相国也。
公叔痤：（舒了一口气）你能有此心，也不枉老夫多年对你的抚育啊！
商 鞅：臣本想有朝一日能继承相国大人的事业，助大王整朝纲，使魏国大展宏图，称霸中原。也不辜负相国大人一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但，至今日起另当别论。
公叔痤：（警惕地）此话怎讲？
商 鞅：爱我者，我爱。弃我者，我弃之。
公叔痤：那，你爱我不爱？
商 鞅：敬而不爱。
公叔痤：为什么？
商 鞅：想当初，是秦国景大人有意收留我为义子。然而相国大人以五张羊皮夺人所爱，令我母亲剜去双目，割断亲子之情，占为私有，垄为家臣。十五年了，你令我陪昂公子读书，日习李悝之法，夜温吴起之术。相国大人，是你亲眼目睹我文章有成，才智超人，你却暗生妨嫉之心。议政之时，窃我计谋献媚于大王。征战之时，将我拘于家中，以防我为国建功。你若无私，大王何以至今不知我卫鞅之名？你若不嫉我贤能，何以死到临头才向大王举荐？
公叔痤：（震惊）卫鞅，你竟然忘恩负义！
商 鞅：卫鞅未敢忘恩，是相国今日负义。
公叔痤：此话怎讲？
商 鞅：举荐不成，你竟然让大王来杀我！
韩 女：哦，大人！我……
公叔痤：魏王不用你，你必然去他国反魏。我身为魏国忠臣勋贵，我怎能使他国强盛而魏国衰败？
商 鞅：所以我说，知我者，相国也。可是相国大人对大王如此忠孝，为何对我竟无半点仁义之心呐！（捧起书简）十五年了，你令我背诵了多少仁义之册，可是上天何时降仁于我？谁人施义于我？乱世之中，大儒之道安在？（将简册尽数投入火中）。[NextPage]
公叔痤：我何常不想两全？可是大王不用你，你让老夫怎么办？
商 鞅：（逼视）你说我该怎么办？
公叔痤：公叔痤不在误你，速速逃生去吧！
商 鞅：（轻蔑的）逃生？我用得着去逃生吗？
公叔痤：难道你原意在这儿束手待毙？
商 鞅：大王既然不相信你的话而用我，怎么会信你的话来杀我呢！我在大王的心目中岂值得一杀呀？
公叔痤：那你不走了！
商 鞅：非也！
公叔痤：早晚要走，何不早走！
商 鞅：早走，是我卫鞅惧怕而逃。晚走，是我卫鞅笑魏王无能而去。大人，你说呢？
公叔痤：你果然如此轻君，焉能不死！
商 鞅：我岂能死？公叔大人于我有恩，相国大人于我无义，二者无论何其一，我都要在此为你送终！
公叔痤厥倒。
灯灭。
追光下，商鞅走出原演出区。
商 鞅：公叔痤死了。魏王，你来杀我呀！你来杀我呀！你他妈的没有来。你把我抛到了脑后。（从地下掬起一捧草灰）我就象这被人弃倒在大路上的火灰，听凭人践踏。可是苍天哪，我不信我卫鞅就这样苟话于人世吗？你们瞧，你们瞧啊！这西天苍穹之上流荡着一颗慧星，那就是我！（向往地）秦国！秦国！我来了！
追光下，出现手持诏书的景监。
景 监：国君诏曰：自求贤令颁示天下，八方贤能纷纷响应。今有魏国客卿卫鞅前来说变法之道，甚合吾意。定于今日早朝当庭论法，议定强秦大计。
景监隐去。
第三幕
栎阳。秦宫。
士卒甲，士卒乙立左右。
士卒、太祝官、祝欢、五大夫、甘龙上。
甘 龙：太祝官。
祝 欢：五大夫。
士 卒：公孙大人到。
公孙贾上。
士 卒：赵良博士到。
赵良上。
公孙贾：（甘龙、祝欢齐：）赵博士。
赵 良：公孙太师，甘大夫，太祝官。[NextPage]
甘 龙：赵博士，卫鞅是个什么人，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啊？
赵 良：哦，他原是魏相国公叔痤的家臣。
祝 欢：噢，原来是个家臣！
公孙贾：据说此人入秦已有三年？
赵 良：是的。他曾两次觐见国君。劝说国君以帝王之道，平治天下，谁知国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众： 哈哈哈……
公孙贾：那这一次？
赵 良：想必是切合了国君的心意。
公孙贾：（心中生疑）那定是你赵博士引见的喽？
赵 良：那里，那里，我那里有此机缘。是景监。景大人。
甘 龙：……一个太监！哈哈哈……！可笑！
公孙贾：唉！可悲！
祝 欢：公孙大人（示意）景大人来了。
景监兴冲冲从内宫拿着一块座垫上。
赵 良：景大人。
众： 景大人。
景 监：哟！各位大人早都在此了？
公孙贾：连景大人都为国家如此操劳，我等岂能怠惰？
景 监：为国尽心而已。
公子虔暗上。
公孙贾：（愎傲地）国君对他如此赏识，那全凭景大人的慧眼喽！
甘 龙：嘿嘿，可叹秦国落到如此地步，要治国兴邦还要请个魏国人来。
景 监：唉呀，赵博士，我倒忘了，甘大夫是哪国人的后代啊？
甘 龙：……我的祖先早已来到了秦国！
景 监：哦，你没有忘了根本呐！（在众：目睽睽之中，将座垫放在了）
甘 龙：（恼羞成怒）那是自然。有根本之人不忘根本。无根本之人跟我还谈什么根本？
景 监：（泰然地）这要谢我祖上积的德。要是我留着这根本，却生下一群无用的酒囊饭袋，倒还是不如不要这个根本的好！（下）
甘 龙：这，啐，一个阉人，他凭着国君的宠幸，竟敢如此藐视老臣！这还成什么朝廷，像什么国家？
公子虔：（声不高，却威严）住口！
众：肃然。
赵 良：虔公子。
甘 龙：太傅大人。[NextPage]
众：虔公子。
公子虔：这里是国之宫阙，议政之朝堂，竟敢如此喧哗！国君登基未久，乃年轻贤明之君王。正要开拓疆土，振作国威以承先君宏愿。诸位老臣理应尽忠履贵，鼎力辅佐才是。难道你们就以这样的非份妄言以对在天的先君？
众：哑然。
公子虔：刚才我在内廷，已经见过卫鞅客卿。所谈所论，令我深为叹服。强秦之法不可不听，孔老夫子说过：后生可畏。诸位，都是两代老臣，使秦国强胜，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甘 龙：虔公子德高望重，老臣宾服。
公孙贾不满地瞪了甘龙一眼。
士卒甲：国君视朝！
钟鼎乐声起。
意气风发的秦孝公携太子驷上，景监随上。
众： 臣拜见国君！（伏拜）
秦孝公：免礼，请卫客卿。
景 监：请卫客卿。
卫鞅背书简上场，放书简。
卫 鞅 卫鞅拜见国君！
秦孝公：免礼，列位，蒙先君圣命，寡人承继国位，已经三年有余。当年先祖穆公在位，修德行武，东平晋国之乱，西霸戎翟之地，我们的国土曾经一直扩展西河，功绩是何等辉煌，可是如今呢，大片的国土却落入了魏国的手中。二百六十多年过去，历经十四代国君，西河之地至今尚未收复。堂堂千里秦国在周天子的心中，在六大诸侯的眼里，竟无一席之地。这是奇耻大辱啊！列位都是前朝老臣，一国之栋梁，难道就不想把秦国变一变吗？
众不语。
秦孝公：公孙大人。
公孙贾：臣在，臣不敢妄议朝政。
秦孝公：五大夫？
甘 龙：臣唯君命是从。
秦孝公不悦。
秦孝公：赵良博士？
赵 良：臣在，嗯，卫鞅客卿不远万里自魏入秦，知李悝之法，习吴起之术，定有超群的计策，卓越之谋断。还是应该请卫客卿先抒高见。
秦孝公：嗯，请卫鞅客卿论法！
景 监：请卫鞅客卿论法。
商 鞅：遵命。诸位大人，卫鞅冒昧。国君之所以下令求贤，是为光复穆公之业，收复被三晋夺占的西河之地，以一改中原六国小视秦国之局面。自强于天下，中原六国逞强，而秦邦卑弱，是因为兵不强，国不富，天下不治。天下为何不治？是因为官不官，民不民，为官者对上曲意逢迎，对下搜刮民财；为民者，懒于耕稼，怠于作战。而目前大秦所用之法，乃几百年前陋章陈规。法不更新，陈陈相因，国家何以有生气，假如国家废除旧规，倡导农战，为此制定农战之法。凡是努力开荒，多打粮食，或者奋勇作战，多杀敌人者，都可因此而建功得爵。有了爵级，奴隶可以升为庶人，庶人可以升为官吏。官吏也因此可以加官晋爵；而于国不事农战，不得战功者，虽为王候大夫也不能得到利禄官封。废除子孙世袭萌封，统一律条法令，有不从王令，乱上制者，罪死不赦！（顿）假如举国以此戳力而为之，行一年，十年强；行十年，百年强！作一百年，千岁王者旺！
秦孝公：嗯，好，哈哈……（激动）列位，对卫鞅之法，待议无妨。列位，魏客卿制定的农战令，乃强国之本，此法很新，且颇具胆识。
商 鞅：是。
秦孝公：望列位认真研读此法，共议强秦之计。
商 鞅：准命。
卫客卿发简[NextPage]
众：臣看简后议论纷纷
公孙贾：老臣腐朽，只知日从东升，月从西降，性由天成，各得其所，这才分天地，成阴阳，存万物而立世界；这才树君上，辅群臣，统治万民而主政国家；这才治理，立法度分上下。试看天下诸侯各国，凡是以古法而治的，没有不太平的。要想易弦更张的，没有不出闹乱子的。单凭一人巧舌如簧地游说一番，就轻易改变一国之法度，那天下必乱。
商 鞅：公孙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效古法，循旧礼啦。请问，自从盘古开天以来，经三皇五帝，夏禹殷商，我们该效哪一朝的古法，该循哪一代的旧礼呢？
公孙贾不语
商 鞅：太傅。
公子虔：卫客卿。
商 鞅：您博学多才，读尽了天下多少文章，你一定知道，三皇五帝至今，有哪一代礼法是一成不变的？
公子虔：是啊，商汤、周武正是不拘古法而兴，殷周夏桀，乃是不改旧礼而亡。
商 鞅：公孙大人，我们该走哪条路呢？
祝 欢：那依你所说，国君若不照你意思实行变法，那国君就是殷商夏桀了？
秦孝公：嗯！
商 鞅：如果国君是殷商夏桀，怎会在此当庭论法？
公孙贾：卫客卿能担保你的变法之举一定成功？
商 鞅：呵，如果一件事连做都不去做，那么何以能得到成功呢？
祝 欢：我只知道卫客卿曾在魏国学习李悝之法。可是李悝的变法在魏国都没有能够成功，难道他的学生，跑到秦国来变法就一定能成吗？
商 鞅：李悝在魏文侯34年为相国实行变法。三年后，讨伐秦国就连连获胜，夺走了西河之地。二年后，又灭了中山国。魏国所以变法未能成功，是在李悝去世之后，魏武侯未能坚持变法到底所致。请问太祝官，难道对此缘由你竟一无所知？
公孙贾：国君，如果变法成功，能使秦国重振，老臣们死而无怨。但如果一旦变法不成呢？
甘 龙：国君，古法旧礼，都是一朝朝，一代代传下来的，国君继位不久，便贸然行事，那好比行车不循车道而行，必有复车之患呐！
商 鞅：国君……
众： 国君……
祝 欢：国君……
秦孝公：太祝官？讲！
祝 欢：国君，上天早有联兆，臣不敢妄言。（跪下）
秦孝公：什么联兆？
祝 欢：君上登基那年，西天有怪星横空。起于上章，落于阏逢。……
秦孝公：此作何解？
祝 欢：天意难违。[NextPage]
公孙贾：天意难违。
甘 龙：天意难违（跪下）
商 鞅：居然连太祝官都难测？
秦考公 太傅！
公子虔：国君乃是上天授命，国君之意就是天意！
秦考公 赵博士！
赵 良：明智者总有先见之明，而平庸之人总是人云亦云。臣以为，国君还须采纳明智能之言。
众 臣：国君。
秦考公 ……我意已决景监宣诏！
景 监：在。
灯暗。
追光下出现景监。
景 监：国君诏曰：为承启先祖基业，光大万世，唯有变法，方可使我大秦振作。吾变法之心已定，命卫鞅着即制定强秦之法。择吉日，行大典，诏示天下。卫鞅献策有功，官拜左庶长，准乘一驾之车！
景监隐去。
商鞅欲登车。
赵良、尸佼与孟兰皋在路边等候商鞅。
商 鞅：多谢赵博士，暗中鼎力相助。鞅心领神会。
赵 良：快快请起，左庶长刚毅果敢，赵良自叹不如。现将我学生孟兰皋举荐给左庶长，也算是表一表赵良的心意吧！
商 鞅：孟兰皋！
孟兰皋：（跪）如蒙不弃，学生至死不渝。
商 鞅：快快请起。
赵 良：还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商 鞅：哦，这位是？
尸 佼：在下尸佼便是。
商 鞅：（惊喜）哦，晋阳尸子？久闻大名，未曾谋面，你怎会到此啊？
尸 佼：闻卫鞅兄持法家之说只身入秦，怕你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特投拜门下，愿效犬马之劳。
商 鞅：尸子如愿相助于卫鞅，我理应以先生尊之。[NextPage]
景 监：哈哈……
商 鞅：景大人！景大人，今日之恩鞅永远明刻在心。
景 监：起来，起来，起来，卫鞅啊卫鞅，你真是马鞅之鞅啊！此乃，此乃千里马呀！哈哈……赵博士啊，我真是服了你啦。既帮国君拿定了主意，又谁都不得罪啊！
赵 良：哪里哪里，明哲保身而已，哈哈……
商 鞅：有你们诸位如此鼎力相助，变法大业必定马到成功！
赵 良：左庶长，赵良有一言相劝，不知左庶长听否？
商 鞅：请讲。
赵 良：左庶长既已有治国之法，却不可无为人之道。今天你锋芒毕露了。（收光）
公孙贾怒气冲冲听取甘龙禀陈。
甘 龙：他把百姓五家编为一伍，十家连成一什。如有一人犯法，而伍什之中无举奸告发者，就要连座定罪。卿相大夫，也惯用此法呀！
公孙贾：这是坏礼仪，乱章法！
甘 龙：公孙大人，这乱还不在于此呀！
公孙贾：还有什么？
甘 龙：凡是奴隶作战，斩一首，得爵位一级，斩得二首，得爵二级。如得二级，可赎身。生父母升为庶民。那我……
公孙贾：（怒）喷粪！那样一来天下还有奴隶吗？
甘 龙：是啊！那我们就没有奴隶啦！这，还有呐。
公孙贾：念！
甘 龙：宗室贵族，无战功者不准显富贵。今后，你我出门不准乘三驾之车；不准入奢华府第；不准……
公孙贾：为什么？
甘 龙：你我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哪来的战功啊？
公孙贾：难道还要让我们这些老臣们上阵杀敌，斩取首级不成？荒谬之极！太祝官那天在朝廷之上，你说有怪星横空出世，什么意思？
祝 欢：怪星乃天狗。天狗星横空则命犯太岁，天狗星起于上章，乃指庚申之年。庚申之年正是国君登基之年。而天狗落于阏逢。是为甲申。这是说国君将在二十四年之后因此夭寿而亡。
甘 龙：（跪）国君呐，你听见了没有？你竟把天狗妖星视为贤才，害国害已呀！
祝 欢：五大夫，这话是犯禁的！
甘 龙：（怒气未消）那怎么办？咱们就甘心受制于卫鞅？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竞竞业业为秦国干了一辈子，他凭什么一来就官拜左庶长？
祝 欢：五大夫啊五大夫，你这话也是犯禁的啊！
甘 龙：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痛哭流涕）先王！你活过来看看吧，这都成什么世道了？老臣对不起列祖列宗，老臣无德老臣无能。（啪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公孙贾：你成何体统！
祝 欢：妄言犯上，你该当腰斩！[NextPage]
公孙贾：腰斩腰斩，依你之见，难到我们就该这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祝 欢：自有相克之人。
甘 龙：谁？
祝 欢：太子驷。
甘 龙：（失望地）一个毛孩子！
公孙贾：嘘，些话可有依据？
祝 欢：甲申之年，天狗星行至天四座太子加冕之日，将会化作星火四散！
（收光）
第四幕
坛场。
秦都西郊坛场。
火堆烈焰腾空。后供设太牢之牲。
钟鼎之乐大作，群臣肃立，气氛耸然。
祝欢立于祭坛之上，主祭祀大礼。
祝 欢：国君谢上天！
秦孝公拜。
祝 欢：谢社稷！
秦孝公再拜。
祝 欢：谢先君列祖，山川之神灵，保佑国业赐福黎民！
众：齐拜。
祝 欢：礼毕！（步下祭坛）
众：复位。
秦孝公：（登坛揖拜）苍天在上。寡人禀受天意，建立大秦新法，废除旧礼。今日择吉祭祀，按新法，立四公子为君储。望列祖列宗保佑大秦江山如丛山绵亘，万代不绝！
祝 欢：太子谢上天！太子谢上天！
场上未见太子踪影，众：惊异。
秦孝公：太傅！
太 傅：在。
秦孝公：你可知罪？
景监下，公子虔上[NextPage]
公子虔：臣一早去接太子，只见太子形色异常，刑容呆滞，看来--
秦孝公：（色愠）今日行国之大礼，太子怎能不到？
公子虔：（惶惶然）太子已到，正在等后传唤，只是……
秦孝公：只是什么？请太子！
公子虔下，景监上
祝 欢：请太子！
公子虔随太子驷上
祝 欢：太子谢上天！（太子行礼）太子谢上天。太子谢国君！（太子行礼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
秦孝公：太子！
太子驷：不！这里有东方来的凶煞，他要杀我！要杀我！父王！父王……
秦孝公：你！
太子驷：这是神灵告诉我的。父王，你，你中了天狗星的蛊惑！
秦孝公：放肆！
公子虔：太子！
太子驷：不，不，我不当太子，我不当太子！
秦孝公：太傅！
公子虔：臣知罪！（跪下）
秦孝公：把太子送回宫去！
太傅，公子驷下
祝 欢：国君，此乃是大凶之兆啊。
商 鞅：太祝官，今日是为太子加冕，你可选的是黄道吉日？
祝 欢：正是。
商 鞅：既然是黄道吉日，怎么会出现凶兆？！
祝 欢：……
商 鞅：是你择日不当，贻误祭祀，执法官！
尸 佼：在。
商 鞅：太祝官择日不当，贻误祭祀，该当何罪？
尸 佼：太祝官择日不当，贻误祭祀，当以髡刑！削去须法。
祝 欢：且慢！今天之事乃是太子违礼犯上，请问左庶长，依照你的律法，太子该论什么罪？处什么刑。
公孙贾：是啊。左庶长，你打算怎样处罚太子啊？[NextPage]
商 鞅：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上自卿相大夫。下至奴隶庶民，太子乃为君储，乃上天加命，不得受刑，更何况太子年幼无知，又属惊风妄为！
公孙贾：慢，如果不处罚太子，那今后有违抗君令者斩不斩首？喧哗于君前者受不受刑？妄言抗上者治不治罪？坏礼于众：者受不受罚？（顿）国君，非老臣不维护你，卫鞅之法，断难执行！
众： 卫鞅之法，断难执行！
商 鞅：国君，王法所以败法，自上而下！上不正，何以纠下？
秦孝公：左庶长。
商 鞅：在！
秦孝公：新法可是已颁布天下，字字句句都坚刻在这大鼎之上？！太子犯法该如何处置？
商 鞅：该由太傅代为受过。
祝 欢：太傅？请问左庶长，你又想如何处罚太傅大人呢？
商 鞅：执法官职责未尽教化不严，太傅该如何论处？
尸 佼：职责未尽，教化不严太傅当斩左足。
众：惊，秦孝公一震
公子虔：君上……
甘 龙：国君，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杜 挚 国君！太傅大人是两代老臣，又曾是君上的老师，为国之社稷呕心沥血，怎能处罚？国君！
赵 良：国君！处制太子，太傅事关重大，请国君改日再定！
公孙大人 国君，按先朝的律条，刑不上大夫，可保太傅左足！若用新法，只怕斩尽朝臣，天下寒心呀。
祝 欢：国君太傅大人乃国之重臣，臣请国君赦免太傅。
众 臣：臣请国君赦免太傅。
商 鞅：国君，功罪必以新法为绳，违法者必诸。此乃取信于民治天下之根本！
众：武士 法既定，依章而行！
秦孝公：……（扶起太傅）太傅，望以社稷为重，（对商鞅）左庶长，宣法！
商 鞅：在，遵命，斩去公子虔左足，以示律法无情。
公孙贾：如此处罚，天下寒心啊！
商 鞅：公孙贾。无端咆哮于大典之所，妄议法令。革去官职，刺字于面，以戒天下！
公孙贾：冤枉呀！
祝 欢：国君此法不当！
商 鞅：太祝官！择日不当，贻误祭祀，予以髡刑，削去须发！
祝 欢：国君，卫鞅之法万万不能行啊！[NextPage]
秦孝公：法既定，依章而行。
（切光）
景 监：国君诏曰：左庶长执法严明朝野肃然。以此法令，无不遵行，兵革大强，为光复祖业，收复故土，左庶长率兵东征，连连奏凯。战元里，取少梁，围古阳，得城池一座，斩敌人首级七千，拓展疆土三百里，使我大秦东迁咸阳，坐视中原以此卓著功绩。特封卫鞅官拜大良造准乘三驾之车！
第五幕
公子虔府邸。
公子虔府邸。
公子虔正与太子驷讲习。
马车声由远而近，外侍声：大良造卫鞅车驾到！士卒上。
士 卒：大良造卫鞅求见。
公子虔：不见！就说我卧病在床。
太子驷：太傅，卫鞅的所著所论对吗？
公子虔：卫鞅所论很是道理，说的是：明君治国，要让黎民百姓，先建立功劳后得富贵。国君绝不能以个人的恩惠乱施于人。因而教化行而法度成。这样，国君开大明臣忠君，自然国治而兵强！……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太子驷：太傅，想那卫鞅是斩断你左足的仇人，可太傅为什么对他的言论还要如此的叹服呢？
公子虔：为君子，不可因人而废言！今日之太子，乃明日之国君。臣身为太子太傅，责任重大，怎么能以小人之心濡染太子？
商鞅上。
商 鞅：太子，太傅。卫鞅造次了。
公子虔：大良造光临寒宿有何贵干？
商 鞅：几次拜访，太傅大人都托病不见，……
公子虔：老臣是个罪人，有刑在身，自渐形秽，怎敢妄见你大良造？
商 鞅：鞅对太傅一向敬重，所以……
公子虔：所以什么？
商 鞅：当年宫廷变法之时，若没太傅大人鼎力相助，便没有我卫鞅的今日。
公子虔：承蒙大良造还记得。
商 鞅：鞅永远时刻在心。
公子虔：永远明刻在心？
商 鞅：当年，太傅大人以一足勋献以来，鞅时时为之忐忑，深感不安呐。
公子虔：深感不安？如果你是一心为了秦国变法革新，老臣既是失去一足，又便如何？如果老臣确实罪有应得，你大良造又何必忐忑不安？如果你来到秦国是为了尊官封土，如果你来到秦国，暗藏狼子野心，今日你即使你长跪不起，叩首如倒蒜，也不要指望我会被你这千千君子状所蒙闭。
商 鞅：卫鞅今日登门乃一片赤诚。卫鞅竟遭太傅大人如此诋毁，鞅还是希望太傅大人宽大为怀，希望太傅大人与卫鞅同心同德，平治天下！
公子虔：（勃然）住口！我公子虔乃秦国公族之后，秉忠以报秦国之君，涂肝脑以谢西垂之民。我与你同什么心？协什么力？平治谁家的天下？
商 鞅：（惊）难道我就不是秦国之臣吗？所建之功业，所得之天下就不是秦国之功业，秦国之天下吗？[NextPage]
公子虔：（冷冷地）有谁可知。
商 鞅：竟管太傅大人对鞅如此诋毁。鞅还是希望太傅大人以社稷为重，秦国的壮大指日可待，鞅愿意同太傅大人协手共进！告辞！
公子虔：不送！
商鞅下，士率：送大良造。
车马声去。
太子驷：太傅，请息怒啊。
公子虔：啊，不动怒，不动怒。可是叫我如何不怒！堂堂一国太傅！却被斩去一足，更何况在他初到秦国宫廷论法之时，要不是我，他的卫鞅之法能变成吗？现在说得轻巧！“什么既然已为大秦之法殉献一足，何不捐弃前嫌？”呸！他能使我这只脚再生吗？
太子驷：太傅，太傅，是太子少不更事，迁罪于太傅，太子向你陪礼。
公子虔：呵，使不得的！太子怎么能对下臣行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先后起身，车马声又至。
士卒甲：公孙贾、太祝官求见！
公子虔：不见！……不，啊，有请！
士 卒：请
公孙贾、祝欢上。
公孙贾、祝欢 太子，太傅！
公子虔：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二 人 多年未见太傅，特来问安。
祝 欢：多年未见太子、太傅，不知道太傅大人近来身体可安好？
公子虔：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公孙贾、祝欢面面相觑。
公孙贾：……呃，不知太傅对近日国是可有耳闻？
公子虔：怎么，莫非两位还想断我右足不成？
祝 欢：呃，若让卫鞅在秦国横行无忌，断送的恐怕不只是太傅大人的右足了。
公子虔：哼，我杜门不出，国政不问，能触犯他哪条刑法？
祝 欢：可是，当年他斩去你左足之时，你又何曾犯禁呢？
太子驷：那是太傅代太子受过。
公孙贾：哼，我难道不是吗？不错，卫鞅东扩疆土极奇有功，可秦强他卫鞅也强啊。三年左庶长八年大良造，再此以继，卫鞅官职列候，封疆分土，秦国竟会是谁家之天下？
公子虔：依你们所见，该如何才是？
祝 欢：唯有依仗太傅，劝导于国君！
公子虔：劝他什么？劝他不该鼓励农战？劝他不该立军功之法？劝他不该编户籍，立伍什以利于国君操纵万民？劝他不该继续变法啊！……你们说呀？
祝 欢：劝国君要明察秋毫，洞晓不测之心，以免养虎遗患？
公子虔：啊，养虎遗患？就让我去说这些？
公孙贾：此话唯有德高望重之长者犯颜以谏，那国君方有醒悟之可能啊！
公子虔：如此说来，要断送我的不止是卫鞅啊！卫鞅不过斩我左足，（高声）可你们却要送我去斩首！
公孙贾：哼，太傅大人此乃关系社稷存亡之大事！太傅居然毫不动心！
公子虔：哦嗬？好一个国之忠臣！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去杀卫鞅？你们为什么不在国君面前坦言相陈，去直谏、哭谏、乃至尸谏？既是秦国忠臣，为什么不去带兵打仗啊！攻占魏国城池啊？为什么不去争功请赏，那爵位和奉禄怎么都给卫鞅夺去了？你们在国君面前出了什么谋，画了什么策？强秦之计可有你们一份？这也算得是秦国的忠臣吗？若是依靠你们这批忠臣哼，秦国，秦国何日才能强盛啊？（老泪纵横）[NextPage]
公孙贾：太傅请息怒！
公子虔：哦，我这是怒啊？！这我是悲哀之至！养虎遗患！要不是养了你们这几头驴，国君能养虎吗？
公孙贾、祝欢 我等不肖，可是那卫鞅……
公子虔：（怒斥）滚！你，你这头驴！
公孙贾、祝欢仓惶下。
太子驷：太傅，太傅你今日之所言所为，令太子不解。
公子虔：一国三公九卿，百官万民。你知道谁是忠臣贤士，谁居叵测之心？否则国君操一国之柄，何以落得孤家寡人？
太子驷：那卫鞅与他们相比，谁算得是忠臣呢？
公子虔：持才者傲君，无能者逢迎，仁义者乱法，邪恶者殃民。这都是君之所患，国之所害。
太子驷：若是以太傅这样所言，这天底下岂不是就没有好人了？那太子我，今后要用谁呢？
公子虔：好坏，无非是因利害而分。利则用之，害则除之。奉天时，顺潮流，识时务，知善恶。善于因其势而立倒，这才是君王御人之术。
太子驷：那卫鞅哪？卫鞅我是该用还是该除？
公子虔：国君信赖，大势已成，除，则国乱而民不安；不除，社稷为患，还没到那一天，就看谁活得长！
幕间
魏 王：我真后悔呀，为什么当初不听公叔痤的话，一刀杀了卫鞅！
公子昂：哼，当初你要是听公叔痤的举荐，用卫鞅为相国，那么魏国就是今天的秦国啦！
魏 王：放肆，要不是他在马林之战背后捅了我一刀，怎么会有今天之局面？你再给我准备十万兵马，严阵以待，伺机夺回西河失地。
公子昂：父王，那秦国自变法以来，奴隶们为了争功得爵，在战场上一个个象发了疯一样向我们扑来，你纵然是再有十万军马那也是不堪一击的啊！
魏 王：你竟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公子昂：哼，我倒是有一计。
魏 王：你？哼！
公子昂：哼，就是你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才使卫鞅去了秦国，如今，你还是这样不礼贤下士，哼哼，吃苦的日子还再后就呢！
魏 王：哟，我礼贤下士，我礼贤下士，你说吧。
公子昂：你只要给我一个人，我就可以让那卫鞅断肠砌腹。
魏 王：谁！
公子昂：你的爱妾。
魏 王：哪个爱妾啊？
公子昂：韩女！
魏 王：韩女？
公子昂：她可是卫鞅的红颜知己呀！
魏 王：哦？
公子昂：哈哈……
魏 王：你不能去我要亲自拜访秦国君！院
魏 王：昂儿，你给我在后宫挑选十八名美女。
公子昂：美女？
魏 王：我要去拜谒秦国君！[NextPage]
第六幕
士 卒：魏王拜见秦国群。
魏护兵过场。
灯起。
秦杜平。黄昏。
孟兰皋上。
尸佼上。
孟兰皋：哦，尸先生。
尸 佼：兰皋！准备得怎么样了？
孟兰皋：魏大王已在东门樗里下榻，随行的还有一十八名美女啊！
尸 佼：哦！魏王向秦国君献美女？秦国何时有过此等风光？变法仅仅四年，便取得如此功效。
孟兰皋：大良造功不可没！
尸 佼：若不是当众：斩了虔公子的腿，削去了太祝官的须发，革了公孙贾的职，秦国怎么能有今天？！兰皋啊，可见仁义是不足以治天下的。唯有政令必行，法纪严明，才可以强国，才可以无往而不胜！
士 卒：秦国君、魏国君驾到
商 鞅：请大良造卫鞅拜见二位君上。
魏 王：卫鞅，大良造！……呵呵，厉害！真厉害！就是他马陵之战背后捅了我一刀，使我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啊！啊呀，真是不可小看啊！秦王拾我所弃之才，委以重用，慧眼过人，慧眼过人！
商 鞅：魏王此话怕是说得太晚了吧。
魏 王：哦不，也许还不算太晚。秦王，如你能将卫鞅还赠于我，我将封他为魏相国，如何？大良造太委屈他了。
商 鞅：“士为知已者死！”当年我在魏国，为魏国君视同草芥，是秦王君收留了我，让我在这里纵横驰骋，大展宏图。我将在此为秦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 王：魏国君，掂其斤两，重乎？轻乎？
魏 王：才高位重者，须妨傲君呐，……戏言，戏言。大良造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还不向君王贺喜啊！
商 鞅：臣不知喜从何来？
秦 王：寡人承蒙魏国君美意，与魏国君之义女，结为连理，今日……
商 鞅：国君，西河之地广沃千里，万不可因美女置江山于不顾呀！
景 监：国君，韩夫人已恭侯多时，请二位君上到樗里下榻。
景监陪秦孝公下。
秦 王：哼！
商 鞅：韩夫人是何人？
魏 王：乃韩女也！秦国纵然有你，又能奈何于我？
商 鞅：当年你没有杀掉卫鞅，今天你以为区区一韩女就能置我于死地？
魏 王：大良造，你就好好辅佐你的秦国君吧！（下）
士卒 送大王
韩女与秦王仪仗走过，商鞅预感到了危机。
孟兰皋上。霹雳雷声
孟兰皋：先生！[NextPage]
商 鞅：发生了什么事？
孟兰皋：东门樗里上百农夫来为大良造送伞盖。
商 鞅：为什么？
孟兰皋：今日前来的农夫都是来对变法表示赞美的。自先生变法以来民俗大变，势逢日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们一定要来见你，以表示对你的感激之情啊！
商 鞅：啊，不见！
孟兰皋：你这是？
商 鞅：哦，来来来。是的，今日的律法使他们得到了益处，他们来此赞美；明日的律法要是对他们有所损害呢？去告诉他们；法律是无情的，该得的就是他们该得，无须称颂。
孟兰皋：学生明白，噢，对了先生，门外有一老妇人在此等候了数日，他让我把这马鞅亲手交到你手里。
商 鞅：马鞅？是姬娘？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尸佼引姬娘上。
商 鞅：姬娘！
姬 娘：亥儿！
商 鞅：姬娘！
姬 娘：（颤抖地）亥儿！
商 鞅：姬娘！（急至姬娘面前，紧紧抱住，泪水盈盈）
姬 娘：果然是你啊！哈哈哈……
商 鞅：姬娘啊，你怎会到此啊！
姬 娘：十几年了！姬娘虽剜去了双目，可我这颗不死之心，却时时盼望着那一天呐！那年，我就听说了魏国出了个卫鞅，他去到秦国推行变法。奴隶们可以多打粮食而建功，多杀敌人而得爵。西河一带，到处都在传诵说，秦国的太子犯了法，太师、大臣们都被处刑，从此秦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呀！没想到，就在今春你卫鞅，不，大良造率领五万人马，大战少梁，我姬娘竟成了秦国的隶民啊……
商 鞅：姬娘（双膝跪地）是亥儿不孝，未能报答姬娘的养育之恩！
尸 佼：大良造，大良造快快请起。若被外人看见，不明事理，恐怕有失国体！
商 鞅：先生。
尸 佼：在。
商 鞅：随我一同拜见国君。
尸 佼：大良造是想……
商 鞅：请国君开恩，赦免母亲罪奴之身，随儿归都，共享荣华！
尸 佼：此事怕有不妥。
商 鞅：为何？
尸 佼：大良造今军爵律已诏布天下，欲赦亲父母为奴隶者，需归爵两级，这爵你是归还是不归？[NextPage]
商 鞅：自然依法行事。
尸 佼：若是依法归爵。你的爵位就在五大夫、甘龙之下若是如此新法将更难推行！
商 鞅：可我怎能看着母亲生活受苦啊！
姬 娘：不！大良造我不是你的亲生之母。
商 鞅：姬娘。
姬 娘：你不必为一小奴去夺爵赎身。
孟兰皋：如此声明大义之母，请受孟兰皋一拜！
尸 佼：老人家，大良造说过，为天下而治天下，岂能私天下之利？公私之度，存亡之本。
商 鞅：……
姬 娘：公私之度，存亡之本，“为天下而治天下……”亥儿，这是你说的啊？
商 鞅：正是。
姬 娘：（顿）你这大德之心是从何得来？
商 鞅：是姬娘的乳汁哺育了亥儿。
姬 娘：姬娘心满意足了，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下）
商 鞅：姬娘，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日，亥儿定报答姬娘的养育之恩！
三人下。
第七幕
咸阳宫南，渭水之滨，章台之上。
韩夫人凭栏远跳。
韩夫人：（忧郁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景 监：韩夫人，夫人时令已至深秋，寒风萧瑟，人在此时必须善加调护。莫让这秋寒之气感于外而伤之于心！夫人，国君有令，今天要让太祝官进宫为樗里子占卜。
韩夫人：（不快）好端端地，要占什么卦，卜什么命！
景 监：夫人有所不知，近日宫中沸沸扬扬……
韩夫人：景大人，景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景 监：既然如此，老夫就直言以告了。自从夫人生下公子，即起名樗里子。这是因为夫人与国君在东门樗里一见钟情，因而得幸。故名之曰樗里子。然而近日宫内沸沸扬扬说长论短说正是在东门樗里夫人与心上之人咫尺天涯，有切肤断肠之痛。起名樗里子是为夫人身心两分，形随国君而去，而心归……
韩夫人：（急止）大人！……（无力地）景大人……
景 监：老夫说得可对？
韩夫人：……请问大人，是从何处得知？
景 监：你可知魏大王为何将你赠于国君？
韩夫人：为何？
景 监：夫人，大良造是否从小陪昂公子一起读书？
韩夫人：正是。
景 监：魏王正是知道，早在魏国夫人已是大良造的红颜知已有过一段儿女私情，故先将夫人赠与国君，然后又将此绯闻暗中张扬。
韩夫人：请问大人，那宫中还有谁知？
景 监：夫人，该问宫中还有谁人不知。
沉默。
韩夫人：国君呢？[NextPage]
景 监：……
沉默。
赵良急上。
赵 良：哦，夫人。下官唐突，不意搅扰夫人雅兴，赵良有礼了。
韩夫人：赵博士匆匆而来，必有要事与景大人相商。婢子……
赵 良：不，夫人，难道你没有听到渭水之滨的哭号之声吗？
哭号之声由隐渐显。
韩夫人：怎么了？
赵 良：今日大良造在渭水之滨亲自断案，斩首者七百余人。所断之指，所砍之足，只怕要用车载斗量了！
三人注视河水，默默无语。
韩夫人：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触犯律法？
赵 良：一人犯法，九家连座，不告者腰斩非法议令者当诛，七百余人又何足为怪？如此严刑酷法，不但百姓庶民尽若寒惭，就连下官也不寒而栗！
韩夫人：监大人那依赵博士之见呢？
赵 良：是夫人想听？是景大人想听？还是卫鞅大良造想听？说于夫人，只怕夫人未必有参政之想。说于景大人，只怕景大人爱莫能助。如果卫鞅大良造想听，在下倒愿意进言。
韩夫人：还请赵博士直言相劝呐！
赵 良：只怕还不到那一时候！
景 监：赵博士那你今日进宫为何而来啊？
赵 良：在下向君上提请辞呈，告归家园，特向景大人告辞。
景 监：赵博士，你与其辞官还乡，为何不将你所见所想禀告国君，也好让国君归劝大良造。
赵 良：国君？东扩疆土，西霸戎翟，才是他一心所想。七百人头，何足道哉？
景 监：赵博士，景某对你一向敬重。尤为佩服阁下知白守黑，和光同尘，大智若愚，可为师表。不错大良造是有过份之处，可是他对秦国可谓殚心竭虑，秉忠以报。国如此，民如此，他也是不得不如此啊。赵博士你乃是朝中仅有与他志同道合之人，在此功败垂成之际，你怎可抽身而去，作壁上观。
赵 良：如今朝廷上下已经有人把我赵良与卫鞅视作同党……
景 监：嗬，你是怕将来有个万一自己落不得个好下场吧？
赵 良：赵良无言以对！
景 监：赵博士！
赵 良：告辞了！（扬长而去）
景 监：赵博士！
沉默。
韩夫人：景大人，当初卫鞅在西河岸边，是景大人慧眼，才有他的出头之日，他来到秦国，也因靠了景大人鼎力相助才有他大良造的今天。监大人难道你就不能从旁相劝，让他感觉到眼下危机之所在吗？（跪下）
景 监：夫人，使不得，使不得；老夫现在也是左右为难。大良造所作所为对秦国可谓是竭尽心力。我何偿不希望他学学赵良赵博士的为人处事之道啊！可是卫鞅生性刚烈，凡事敢作敢为，一往而无前，乃无私之人。无私之人，于国功无量，于已，则害无穷啊！[NextPage]
沉默。马车铃声传来。
韩夫人：这是什么声音？
景 监：夫人，大良造正驱车回宫邸而去。
韩夫人：景大人，我想请你……
景 监：（体恤地）夫人若有意归劝大良造，老臣可代为传唤。
韩夫人：多谢，景大人。
景监下。
少顷，祝欢上。
祝 欢：奉国君之命，特来为樗里子卜卦。
韩夫人：樗里子，在上林苑。
祝 欢：祝欢倒原为夫人一试。请夫人出字。
韩夫人：央。
祝 欢：央？哪个央？
韩夫人：有诗云“宛在水中央”的央。
祝 欢：宛在水中央之央？此字凶中有吉，吉中有凶！此乃祸福相倚之命。
韩夫人：婢子不解。
祝 欢：水中央，是为禽鸟栖居之所。鸟在中央，是为鸳鸯之鸯。有鸯而无鸳，是为失偶之鸟。解为雌雄两分，未成因缘。
韩夫人：牵强。
祝 欢：未成姻缘之后，若无心于央，则为中央之央，位居一国之中，此乃大吉。若有心于央，则为怏怏不乐之央。则居不得安，食不得味，愁眉紧锁，郁郁寡欢，此乃大凶之兆啊！
韩夫人：太祝官此话仿佛有含沙射影之意。
祝 欢：下官据字而断，不敢妄言。
韩夫人：那请太祝官再卜，我现在是有心于央还是无心于央？
祝 欢：央为居中之意。国之居中，是为朝廷。朝中有变，则去故而立新。去故而鼎新是为革字。央而有革，乃为卫鞅之鞅！夫人，只怕你心在此鞅吧！
韩夫人：你，大胆！你乃国之太祝官竟敢在夫人面前口出妖言，你是何居心？
祝 欢：是因为夫人心怀叵测吧！
韩夫人：我早知你有此心，才以字试之。你果然妄言夫人，秽言君上。我要向国君禀报，处你腰斩之刑！
祝 欢：是夫人心有歹意而出央字测试。心有歹而口出央，歹央是为祸殃之殃。夫人，你的大良造他要大祸临身啦！
商鞅上。
商 鞅：太祝官！
祝 欢：好你个大良造，你大逆不道，目无纲常，你犯下欺君之罪啦。
商 鞅：你可曾为自已卜命，你以何时夭亡？[NextPage]
祝 欢：就在此时！
商 鞅：好！（挥剑刺去）信天命者，顺天命去！
祝 欢：（被刺中）违天命者，必遭涂毒！（倒地死去）
韩夫人：大良造！
二人相迎而近。
商 鞅：韩……女！
韩夫人突然气虚欲倒，商鞅急忙上前相扶。
景 监：国君驾到！
祝 欢：（挣扎而起）卫鞅，你在劫难逃！（倒地而死）（死去！）
秦孝公急上，见状默默然。
秦孝公走至祝欢尸前，默默抽出剑。
景监随上。
商 鞅：（揖）君上，太祝官在为韩夫人占卜之时妖言犯上，臣未奏先斩了！
秦孝公：一国之君，一国之夫人启能蒙辱？
景 监：国君！老臣侍奉两代国君，赤胆忠心，对天可表。今日不意酿成如此窘境，老臣愿以死谢罪！（跪）
沉默。
秦孝公用祝欢尸身拭净剑上污血，将剑递还给商鞅。
商 鞅：……？
秦孝公：大良造！
商 鞅：臣在。
秦孝公：祖业尚未光复，任重而道远，望勉力而为之。
商 鞅：君上终有一天，我要让魏王拜倒在秦国君的脚下。
秦孝公：……夫人你受惊了。早早回宫歇息去吧。
秦孝公突地一个趔趄，以袖掩口，只见鲜血已将袖袍染红。
韩夫人：君上……
秦孝公：卫鞅说得对，西河之地广沃千里，我怎能因美女而至江山于不顾！
景监扶秦孝公下，韩夫人跳入渭河……
景 监：韩夫人！鞅的脚下只有一条路可走啦！
商 鞅：韩女（奔向渭河）我要让秦国日月之恒，称霸中原！[NextPage]
商鞅奔下。
（收光）
第八幕
西河之战 秦军驻地。
商 鞅：兰皋将军，你可知这次魏营是以谁为将？
孟兰皋：先生幼时挚友昂公子。
商 鞅：此番出征，是我亲自向国君请缨。但魏国知我来意不善，以公子昂率十万兵马抵挡于西河以东两军对质，敌众：我寡，若不施以巧诈之计，难以取胜。
孟兰皋：“兵以诈立”，大良造何需犹豫？
商 鞅：我想将公子昂邀请到此。
孟兰皋：学生愿意前往。
商 鞅：他必然会留下你，作为人质。
孟兰皋：为强秦富国，粉身碎骨，学生无怨。
商 鞅：公子昂是有来无回啊……
孟兰皋：学生明白。士为知已者死，今日正是其时。想我孟兰皋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蒙先生不弃，得以相随左右。今日又得负重任，出使魏营。为使此战不费刀兵，孟兰皋愿血洒西河，尸陈魏营！
商 鞅：好！
灯复起。
秦营将军帐，内设酒宴。
昂公子驾到。
商 鞅：昂公子，于你相交至今有多少年了？
公子昂：九岁与你相识，至今已整整三十年了。
商 鞅：三十年来，卫鞅可曾有负于你？
公子昂：无有。
商 鞅：好！为此先饮一尊，干！
公子昂：干！
士卒再斟。
公子昂：那这第二尊呢？
商 鞅：两军对阵各为其主。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公子昂：酒宴过后，各自罢兵回朝。
商 鞅：你能做到？[NextPage]
公子昂：我能做到！
商 鞅：孟兰皋已经被你做为人质。
公子昂：战场之上，生死相见，并非你我儿时游戏之举，我怎么能轻易相信足智多谋的大良造？
商 鞅：如此说来，你已经不信我卫鞅啦，那你怎知我邀你到此是为了罢兵言和呢？
公子昂：卫鞅，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 鞅：罢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公子昂：哪两条路？
商 鞅：率三军归降于秦国。
公子昂：断无此可能！
商 鞅：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了。
公子昂：什么路？
商 鞅：借你人头一用。
公子昂：你竟然背信弃义呀！
商 鞅：非我背信弃义，是你父王阴险毒辣！
公子昂：那你我之情呢？
商 鞅：国与国争强，家与家争势，人与人争利，是你当年亲口教化于我！
公子昂：可我还说过唯你我除外。你可记得在你离魏去秦之时，是我赠你金钱？
商 鞅：哈……难到你还要我为此而对你感恩终身吗？（卫鞅扔钱袋）
公子昂：好，你将我如何处置啊？
商 鞅：我要你先放回孟兰皋，三军归降于秦国。然后再献出河东和上党！我要看着你父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败倒在我卫鞅的脚下，我要让秦国如日月之恒，逞霸中原。
公子昂：可卫鞅如果你今日不把我公子昂平安送回魏营。
商 鞅：如何？
公子昂：孟兰皋就断无生还之希望。
商 鞅：正是有孟兰皋这种舍生取义为天下的马前之卒，秦国才得以奋进。
弓箭手出。
公子昂：你……
商 鞅：我要以你的人头祭我孟兰皋在天英魂！
营帐四周，乱箭齐发，公子昂中箭倒地。
公子昂：啊！
一束光照射着身心疲惫的商鞅。
商 鞅：我杀了昂公子，我断送了孟兰皋。一个是我儿时的旧友，一个是我现在的新交。可是我的面前已经没有退路。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熊熊的火焰，用来浇铸着秦国，这只大鼎啦，兰皋将军，我做得对吗？[NextPage]
孟兰皋魂 先生来到秦国，务力变法。使秦国以蛮夷之邦崛起于西垂，一统中原之大势将成，望先生为秦国万民图强，光复失地，东进中原，孟兰皋虽死无憾，只求先生在咸阳宫外，冀厥之上，刻上孟兰皋的性名。兰皋含笑而感德于九泉！
商 鞅：兰皋兄弟！
孟兰皋：大良造，为天下之大仁而捐小义何为之有啊？
商 鞅：东进中原！
幕间
景监出现。
景 监：国君诏曰：西河之战，大获全胜。魏国闻风丧胆，已将国都东迁大梁。大良造功勋盖世，特赐奉商乌两地共一十五城为封地，尊为列侯，准乘五驾之车。（孝公22年）
第九幕
商君府邸。
赵良衣着缟素，立于当户。
骖驾之声。马蹄得得，鸾铃锵锵。
士卒上。
士 卒：商君车驾回府！
庭院各处纷纷响应。
商鞅气派俨然地上。
商 鞅：谁？
赵 良：商君率军破魏，凯旋而归。国君封土十五城，赐爵位尊列侯，功盖天地，臣仆前来道贺。
商 鞅：原来是赵博士，赵博士你今日白衣素服，披发左衽，你这是道贺还是致哀？
赵 良：孟兰皋为商君的马前之卒，孤身入敌，以一身之性命换取商君今日之显赫，我的学生我不致哀谁来致哀？
商 鞅：赵博士，二十五前年鞅孤身入秦，朝廷之上，游说国君变法，多亏了赵良兄暗中鼎力相助，大秦才使变法有了今天的局面。更何况博士你令弟子孟兰皋辅佐于我，忠心耿耿为国殉献，鞅痛心不已啊！
赵 良：痛心不已？挖下陷阱，布下圈套，以孟兰皋为钓饵，引公子昂受骗。如此巧诈计谋，连孙武都逊你一筹？只怕你是喜不自禁，岂能有痛悔之心？自欺欺人吧？
商 鞅：赵博士，如果相信鞅并非伪奸邪之徒，鞅某拜请赵博士再度出山。你我戳力同心，将大秦之宏图大展于天下。
赵 良：赵良已走出是非之地，乃淡泊名利之人。只怕听君一席话而顿起名利之心。不敢受命！
商 鞅：哈……今日之赵良与二十年前之赵博士简直是判若两人啦！
赵 良：皆因商君与卫鞅已今非昔比！
商 鞅：鞅之心一成不变！
赵 良：不！你看你从一个魏国的家臣，一越而为十五承驰的候爵；再看你所承五驾马车，前呼后拥，招摇过市的气焰；骄奢之至，无以复加！无以复加！
商 鞅：我所得所居，乃国法所定，国恩所赐，有哪一条违背了秦国的律法尽让你们如此的妒忌？
赵 良：啐！[NextPage]
商 鞅：你既然是淡泊名利之人，为何又对我这些耿耿于怀呢？
赵 良：怕不是赵良心地狭隘，而是朝臣上下都在嫉狠着你！
商 鞅：朝臣上下只看到我高官厚爵，难到你们没看见我为秦国汗马劳顿，心力交瘁吗？
赵 良：“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
沉默。
商 鞅：“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你是指秦国？
赵 良：不，我是指你？
商 鞅：那秦国呢？秦国的毛羽不正日渐丰满，期待着振翅高飞吗？想当初秦国只是西垂夷狄，远在六服之外。天子簿里，诸候摈弃呀！可自变法以来，连伍什，开阡陌，初税亩，平度量，颁法律，促农战。国日见其富；兵，日见其强。战必胜而地必广。天子致霸，诸后必贺。东向中原六国胆寒，魏国东迁大梁，而秦国移都咸阳！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商鞅一人之显赫？若无有商鞅，何以能挽大秦国于衰微之中啊？若无有孟兰皋这等舍生取义为天下的马前卒，若无有商鞅为正天下而一意孤行之人，而都象赵兄这样保身心，全名节，避是非，躲危难。秦国，只怕还是蛮夷之地，教化不成！
赵 良：观商君二十年之作为，确实是经天纬地之才。犹如千里马，不可多得。可是，如果以一百匹马来讨伐你这一匹千里马，你纵有千里之能，也必然要倒毙于中途啊！
商 鞅：那为何，为何不让这千里马一马当先，百马随之而奔腾，为何要以这百马来讨伐这一匹千里马呢？
赵 良：因为谁也不愿被证明自己是一匹劣马！商君，你知道你的威势何在？在国君。如今国君身染重病，太医束手无策，一旦国君捐世而去。只要有一个人，随边加一个罪名，说一声商鞅必除，只怕群臣一呼百应！这点也许你并不情楚！
商 鞅：商鞅未必不清楚。
赵 良：商君，你亡命即在旦夕之间！告辞！（下）
商 鞅：赵博士那以你之见，鞅该如何躲闭此灭祸呢？
赵 良：退还十五层封地，激流勇退辞官还乡，也许这样才能稍享田园之乐，全身包命。
尸佼踉跄而上
商 鞅：哦，辞官爵退封地，享受田园之乐。让商鞅在敌对者的围攻之下，退缩于窟穴之中以求全身心保性命，至大秦于江山于不顾，这是商鞅吗？商鞅之行商鞅之轨而步赵良的后程。这就是说商鞅名存实亡了。孟兰皋金将头颅置地，血染黄沙，就是为了这个结果？你，妄为人师！不送。
赵 良：哈哈……
尸 佼：先生！！
商 鞅：你这是？
尸 佼：商君，尸佼自从投奔麾下，鞍前马后，也算忠心耿耿；出谋划策，也算得竭尽能事。对秦国，对国君，对商君，我问心无愧。眼下，尸佼不再求功爵，只求商君放我生路一条！
商 鞅：你也要走？
尸 佼：虽于心不忍，但实出无奈。臣不愿以忠心换取这不白之冤！武将死于血战，文官死于忠谏，死于非命，尸佼不干！
商 鞅：这是？
尸 佼：回府途中，身中暗箭！
商 鞅：啊，“商鞅死之日，秦人饿之时。请翘足而待之！”
商 鞅：莫非摆在面前的就只有这死路一条吗？
尸 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欲置你我于死地者，非止一人！商君前途没测，保重！（下）[NextPage]
商 鞅：先生，先生，咸阳门外，冀厥之上可镌刻有我爱将孟兰皋的姓名。
尸 佼：孟兰皋将军将与日月同在！尸佼惭愧……（速下）
空旷的屋宇之下，只有商鞅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商 鞅：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啊！商君！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你悔吗？你恨吗？你将会轰轰烈烈，叱咤风云，还是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呀？不！不！还没到那一天！
灯渐灭。
第十幕
秦咸阳宫，后宫。
丧钟乐起，秦国君驾崩，白衣老臣伏地等待新王召见。
公子虔着丧服上。
公子虔：国君，国君啊……（声泪俱下）
众 臣：虔公子。
公子虔：自臣下蒙罪在身，自渐形秽，不敢觐见君上，谁知君上竟……（哭泣）臣未能为君上分忧，罪该万死啊……
景 监：真不亏是虔公子，谆谆之心，令老朽……涕零啊。
公子虔：景大人还健在啊？
景 监：托虔公子的福，我还没糊涂呢。
公子虔：不糊涂就好！
景 监：（返身向内）新君驾到。
众 臣：臣，叩见国君。
太子驷：赖先君荫护我太子继位。将百年社稷委于寡人年轻之身，怎敢有懈怠之心？悠悠万事。唯社稷为大。还望众：位老臣能够忠心辅佐，将先君之宏愿继承而光大之。
公子虔：国君，臣以为，先君在世，更法度，拓疆土。短短二十余载，便使我大秦定都咸阳，坐视中原；先君之功德，勋烈辉煌。然如今朝野上下，言必称商君之法。宫外冀阙之上，所载所记无不是商鞅所作所为。这将至先君于何地，至国君于何地啊？
众 臣：这将置先君于何地，置国君于何地？
公孙大人 国君，商鞅之法不可再行。
众 臣：商鞅之法，不可再行！
公子虔：不，商鞅之法不可不行，商鞅之人不可不除。
景 监：虔公子你是忠臣吗？
太子驷：景监！
景 监：国君，景某一生无所作为，唯荐商鞅于秦，引以自豪！
太子驷：宣诏！
公子虔：景大人！宣诏啊！
景 监：国君诏曰：商君卫鞅，自封侯以来，自尊为主，违拗上意，致使天怒人怨，众：愤难平。新君登基，依然恃才傲君，不假而归，图谋不轨。依先朝之法，谋反者，处于极刑“五马分尸！”（倒地猝死）[NextPage]
第十一幕
商君封地——归途
追杀声起。
特写光照射着愤懑的商鞅。
姬娘上。
姬 娘：亥儿，你在哪里呐？
商 鞅：是姬娘？（相拥号啕）哈哈……姬娘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姬 娘：因为那一天到了。
商 鞅：总在为那一天到来之日，能让亥儿报答姬娘，未料到，亥儿却连累了姬娘！
姬 娘：不！娘高兴。为娘的生下一个孽种。这个孽种没有被人杀死，他却整整活了五十二年。难道这还不够吗？
商 鞅：什么？亥儿是姬娘亲生？
姬 娘：我生下了一个孽种，这个孽种让奴隶们见了天日，令显贵们变色，难道还不够吗？这个孽种让乾坤倒转，山川易位！难道还不够吗！？
商 鞅：（撕心裂肺的呼唤）娘……呀！哈……
追杀声起。
商 鞅：你瞧，他们追上来了！
姬 娘：你的五驾马车呢？让娘也坐坐！
商 鞅：唉！
姬 娘：哈哈哈……
商鞅将姬娘扶上车。
商 鞅：娘呀，咱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姬 娘：哪里不能去？哪里不是咱们的归宿？
商 鞅：唉，娘你坐好啦！
姬 娘：唉！
商 鞅：驾！
马车在旷野之中肆意驰骋着。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
姬 娘：百姓们，奴隶们！这是我的儿子商鞅。他就是为人你们秦国变法的商鞅。那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是秦国的子民，为了秦国的现在和将来，你们为他说句公平话吧！
商鞅中箭倒下。[NextPage]
姬 娘：（指着四面八方的射手）这们这些愚人……！
（姬娘托扶着商鞅）你给娘站起来！
空旷的原野，无有回声。
马车停了下来。
呼啸的寒风吹动着商鞅的囚袍，犹如展卷着烈火般的旗帜。
商 鞅：烈焰腾空。
（商鞅站在马车上）唉！（独白）
火堆烈焰腾空。
商 鞅：（独白）娘，娘熊熊地烈火升起来了，而我，将在这熊熊的烈焰中化为灰烬！太阳落山了，太岁星又将升起来。黑夜又将这大地笼罩。（走向火堆）你是谁？你只是一片灰烬而已。风能卷走你，雨能冲走你，然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你的踪迹。娘，娘！
姬 娘：孩子啊，娘在这儿呐！
商 鞅：娘啊，亥儿就是这无情地烈火！
商鞅回首傲视苍天，傲视河山，傲视满朝文武，傲视着芸芸众生。
（编辑：王日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