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当天下午五时,天渐渐暗下来,马上要下大雨了。
幕启,钟声打五点。欧阳平坐在沙发上,何为激动地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何为:你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欧阳平脑袋深深地陷在两只大手里,不语。
何为:小芸醒过来以后就跟傻了一样,你呢,又不说话!
欧阳平仍然不语。
何为:你就开开口吧,我的老祖宗!
欧阳平:(抬起头来)我只能说一句,我对不起小芸,让她……白等了。
何为:(片刻)原来是这样!“白等了”!你说得好轻松啊!你知道这九年她是怎么一天一天地等过来的吗?她像发疯一样地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她望眼欲穿地盼你,盼你哪天会突然回到她的身边;她成天弹琴,弹《红梅赞》,听得我的心都碎了!——你走吧,离开这儿,马上离开!
欧阳平:大为!
何为:父亲是那样的人,母亲又得了这样的病,我只剩这一个妹妹了,你懂吗?我不能眼看着她跟妈妈一样发疯!
欧阳平:大为!
何为:我,你刚才骂得对,是在糟蹋自己,只配吃敌敌畏,可我的妹妹,她应当有希望,她应当生活得幸福、美满、安宁!
欧阳平:我敢说,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生活得幸福、美满、安宁!
何为:撒谎!如果你愿意,这些东西你能够给她,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能给她!
欧阳平:我愿意。可是我,恰恰是我,无法给她带来这些!(痛苦地咬住了嘴唇)
何为:为什么?
欧阳平:不要问了,大为,不要再问下去了!
何为:——那么你就走开!
欧阳平:我是要走了。而且,以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大为,我对你有个最后的请求。
何为:说吧。
欧阳平:我想把妈妈托付给你。
何为:你要上哪儿?
欧阳平:我是说你是医生,请你尽力替她医治。
何为:这不用你叮嘱,从小我就把梅伯母当成自己的妈妈。(看表)我要去医院取化验报告了。(走到门口又返身回来)要不,等我回来,看了化验报告你再走。[NextPage]
两人慢慢地走近。
何为:(握住欧阳平的手)别怪我,欧阳!希望你理解我。
欧阳平:将来,你也会理解我的。
两人默默地、紧紧地握手。片刻,何为转身下。
窗外传来一声闷雷。
何是非从走廊上。
何是非:(满脸怒气)欧阳,你干的好事!
欧阳平:(惊讶地)何伯伯?
何是非:(大声地吼着)难道你要把小芸逼死?!
欧阳平:何伯伯!
何是非:你!你自己去看看,你把她气成什么样子?我找你妈说去!(欲进屋)
欧阳平:不,何伯伯,要骂您骂我,妈妈刚睡着,她的身体实在太差了……
何是非:我跟你没话可说!(硬要推门)
欧阳平:(愤怒地)你!
何是非:这是在我的家里!
门开,梅林出现在门口,逼视着何是非。
欧阳平:(赶紧上去扶住)妈妈!
梅林:怎么,要赶我走了?
何是非:不不,梅大姐。
欧阳平:妈妈,您还是睡会儿吧。
梅林:你何伯伯那么大嗓门在门口嚷嚷,我睡得着吗?
欧阳平无可奈何地搀梅林到沙发上坐下。[NextPage]
梅林:孩子,我听几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按住肝区)
何是非:您的肝又疼了?
梅林:疼也得听你说啊,想说什么就快点吧。
何是非:唉,梅大姐,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
梅林:不该说,就别说嘛!
何是非:可是我……
梅林:就是想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对吗?
何是非:这怎么说呢?
梅林:直说。
何是非:今天你们来,我是衷心欢迎。
梅林:那好哇,欧阳,咱们就在这儿安营扎寨,住它三年五载。
何是非:……可是,谁知道秀英也闹,小芸也哭,家里弄得鸡犬不宁。
梅林: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何是非: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梅林:我懂了。我们妨碍了你。我们俩身上的味儿跟你这屋子里的味儿格格不入。
何是非: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梅林:我有这个意思!本来,我还想跟你好好谈谈,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要赶我们走了。(使劲儿按住肝区)
何是非:不不,没有。您别误会。整整三十年前,我落了难,是您救了我和我一家;今天,我又何尝不想竭尽绵薄之力,替您做点事呢?可是……
梅林:可是什么?
何是非不语。
梅林:你连把嗓子眼儿里的话说出来的胆量都没有了?
何芸慢慢地上。[NextPage]
何是非:不不,是小芸要我赶你们走!
梅林:小芸?
何芸:是我说的。
梅林:小芸?
何芸:爸爸,让我跟梅伯母单独谈几句,该说的,我自己说。
何是非:好吧。你有话好好说,梅伯母身体不好,别惹她生气。梅大姐,请您多原谅。(上楼)
梅林:小芸。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何芸痛苦地望着欧阳平,欧阳平默默地进屋。
何芸:梅伯母!(搂住梅林,眼泪流了下来)
静场。
梅林:(体力已渐渐不支)孩子,有什么话你说呀!
何芸:梅伯母!……您让欧阳走吧,让他赶快离开这儿,赶快!
梅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芸:不不,没有。可是,我希望他快走,快走!
梅林:(沉吟片刻)我们是要走了,可走以前我想直率地问你几句话。你,爱过他吗?
何芸:——爱过。
梅林:现在呢?
何芸:现在?不知道。……也许,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他!
梅林:他也爱你啊!欧阳是个硬汉子,这些年他宁折不弯,跟那些人斗,受的罪也不比我少。可是,他没有低过头。只有两件事,折磨得他受不了,一件是不准他入党,还有一件就是……忘不了你。他嘴上什么也不跟我说,可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做母亲的呢?
何芸:可他告诉我,他有爱人了!
梅林:大白天的说梦话。
何芸:他亲口说的,他的心,他的一切,都……(顿住了,突然猜到了)[NextPage]
欧阳平的意思,更为感动,失声痛哭)梅伯母!他真好,你们真好!
梅林:你们两个都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在眼前这种严酷的斗争中,如果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起,那你们会更坚强,更勇敢,无所畏惧!——你们永远不要分离了,好吗?
何芸:好!……不,梅伯母,现在您还是马上让他走!离开上海!
梅林:离开……上海?(肝区疼痛万分,吃力地)小芸,出了……什么事?
何芸:梅伯母,您怎么了?
梅林:告诉我,快,说真话!
何芸:梅伯母!梅伯母!
欧阳平闻声上。
欧阳平:妈妈!
梅林:平儿……告诉我……(昏过去)
欧阳平:妈妈!妈妈!(对何芸)你跟妈妈说了点什么?!
何芸:(痛苦地)我……
欧阳平抱起梅林进屋,何芸欲跟进,被欧阳平拦住。何芸痛苦万分地走回到沙发前坐下。
刘秀英慢慢地下楼了。
刘秀英:(呆呆地自言自语)今天要出事了!今天要出事了!
何是非幽灵似的出现在楼梯口。
何芸:(哀痛地)妈妈!他们要抓欧阳,要抓欧阳啊,妈妈!
何是非下楼。
何是非:谁要抓欧阳?
刘秀英:(变色)小芸!
何是非:你别捣乱。小芸,谁在抓他?
刘秀英:小芸!(捶打着女儿)你别瞎说!别瞎说!
何芸:妈妈。您怎么了?
何是非:哎,这病越犯越重了!——别管她,快说,谁要抓欧阳?
刘秀英:(哀求地)小芸!(哭了起来)
何芸:妈妈,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刘秀英欲言又止,哭得更伤心了。
何芸:妈妈!(搂住刘秀英)
何是非:秀英,有什么话待会儿你对我说,好吗?——小芸,你先说,怎么回事?也许咱们还能想点办法。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