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暮色中的小河边行驶。开满了深红色小花的河岸,像一片莽莽苍苍的红波浪,没有人想到短短的几分钟,灾难临头,比花要红几百倍的鲜血会染红半条小河。
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的长途颠簸,大多数乘客都在睡觉,个个满脸疲乏的样子。朱冲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只有他还很精神,面朝前方,一首接一首轻地哼着乱七八糟的歌谣。几个连续转弯,汽车开始爬坡了。一群豆娘在山坡上盘旋低飞,要下雨了,朱冲想。豆娘的翅膀在暮色里发出幽蓝的光芒,这使朱冲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回忆起第一次亲吻杜艺花瓣似的嘴唇的情景,杜艺生气了,推开他的脸,像一条鱼一样逃掉了……好像也是这样糟糕透顶的天气。朱冲抚摸左手边的口袋,钻戒正安静地躺在红丝绒盒子中,天使般乖巧。
雨像豆粒一样落进河里,一年的辛辛苦苦换回了一枚戒指,值得吗?不值得。可是杜艺喜欢,只要杜艺喜欢就值得。距离买房还有多远?结婚还有多远?朱冲不敢多想了。
他听见车厢里电子钟报时的声音,18点整。几乎在同一时间,朱冲感到车身猛烈一震,汽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向悬崖,所有的人就如鸟儿般在车厢里飞了起来……
汽车腾空翻了几个跟斗,最后落入河里。作为一个遵守纪律并有逃生经验的退役士兵,朱冲非常幸运。安全带让他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飞离座位,在经受高空碰撞后生死未卜。他只受了轻伤。车厢里窗门紧闭,河水从四面缝隙灌了进来,能够逃生的时间不多,他使尽力气,还是打不开可以逃命的出口。车上没有工具,门和窗户根本就打不开。这时候,他触到了口袋里凸出来的天鹅绒盒子。
朱冲从盒子里拿出戒指,用力划向玻璃,一下,两下,三下……戒指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小刀,玻璃上很快出现了一条歪斜的裂痕,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拼命地用头向裂痕处的玻璃撞过去,一股冰冷的流水冲了进来,玻璃破了。朱冲手抓边框,俯身从窗户里往外钻。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用力踢,用力踢,想挣开手的牵扯,那手却像生根的水藻般纹丝不动。逃生的朱冲,本来无暇救人,迫于无奈只好缩回身体。抓住朱冲的,是个女人,她手里还紧紧抱了一个小婴儿。
朱冲从窗户外退回来,一只手抓起女人往窗户外钻。沉重的负荷,让朱冲刚游出一两米就筋疲力尽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向无边的深渊坠落……朱冲放弃了努力,任由自己的躯体漂浮。这时候,他触到了小婴儿的身体,有一只手使劲地将小婴儿塞进了他的手中。然后,朱冲感觉整个身体一轻松,女人放开了他的手,像一片羽毛般消失在他旁边的深水区。
朱冲抱紧婴儿,跌跌撞撞地爬上岸,将小婴儿倒放在草地上。小婴儿的手动了,一口水喷了出来,随后发出尖锐的哭声。朱冲想起来要报警,他开始找手机,手机已经不在身上了,戒指也不在身上了。在逃命和救命的过程中,丢掉一两件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最先赶到的是附近村民,消防车、救护车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出事地赶过来。
朱冲不顾村民的劝告,又一次跳下河,消失在暮色更浓的茫茫水域。
他不可能一直都幸运,他不可避免地成为最后一具打捞起来的遗体。大家看到他拳头紧握,哭成泪人儿的杜艺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那枚钻戒,在月光中怎么看都像一滴泪珠。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