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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浪漫的爱情

2013-11-27 14:13:42来源:中国文学网    作者:

   

作者:黄冬梅

  

  许多的旧时光,一旦被掠起,便挡不住,挡不住,纷纷坠落在眼前。

  他遇见她的时候,人生已过了大半,知天命的年纪,白发初露。而她,岁月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刻下印痕,三十几岁的模样。没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浪漫,也没有“惊鸿一瞥”的冷艳,若真要形容,只怕就“落魄”二字最恰当。他是一个商贩,每天和鸡群打交道,赶集深夜归来,遇到在路边瑟瑟发抖的她,满身污垢,冲他一个劲笑,末了,哇哇大哭起来,他一下慌了,哗啦一声扔下挑篮,扶起坐在地上像迷了路的孩子一样的她,任他百般询问,她只是一个劲地哭,无奈,他把她带回那个空无一人却被各种物品堆得下不了脚的家里。如果当时他知道这一牵手就是一辈子,那他还会做出扔下担子,牵她手回家的那个动作吗?要知道,有些事,一瞬即永恒。之后的许多人,包括我也问过他:“你后悔过吗?”他总是微笑,然后说出那个从未改变的答案,无比认真地,就好像山盟海誓一样神圣。

  

  小村子里任何一件事情都能引起轰动,更不说是一个单身半个世纪的老头子深夜带回一个年轻女人。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评头论足中不时发出奇怪的笑声,像看一场戏,无关人物,剧情让人满足好奇心就好一样的随意而清冷。那个被带回的年轻女人在这些不善意的眼光里也不恼不羞,就一个劲地傻笑,捏捏脏兮兮的衣角,头发蓬乱地散在肩上,脚上也只剩下一只鞋,神秘得让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的老人都猜不出缘由,人们的讨论声一阵高过一阵,连平时不轻易露面的村支书都叼着长烟杆挤进人群中官模官样地说道:“黄大伯,你带回来的这个女的是个没人要的疯子吧。”他有点紧张,嗫嗫喏喏地说:“不会的,会有人来寻她的,我只是看她大晚上睡马路可怜。”其实他说这话心里也没底,如果没人来认领呢,这一贫如洗的家还能再养活一个人吗?况且村里的人都保守,闲言碎语可以把人逼得走投无路,他的眉毛拧成了川字,望着傻笑着还流着哈喇子的她,赌气地说道:“笑,还笑,今下午就把你送回马上去,谁要谁捡去。”

  

  其实从那天下午起,他就用生锈的锅煮两个人的饭。一天、一月、半年……他终究还是没有把她扔回马路上去,当然也没人来认领她。她就像上天突然扔给他的考验,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牵绊着。孤单了大半辈子,慢慢接受多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漫长而繁琐起来,无牵无挂的人有了牵挂之后是再难重拾那颗闲散随意的心了。每天出门之前为她留好饭菜,央求邻居照顾她,回家煮饭洗衣,替她梳头发,他笑呵呵地对她说:“一个糟老头子,一个疯婆子,得了,一块过吧,有我一口稀饭吃,绝对给你留半口。”没想到那一刻疯婆子不傻呵呵地对他笑了,而是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许多年以后他回忆起这个眼神,还一脸满足对我说:“说不定那时候她真的听懂了我说的话。这个疯婆子啊,其实有时候也不疯。”

  他给她梳洗打扮,还特意去捡别人家不要的女人衣服给她穿,长发被编成又长又粗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他还特意用起早贪黑挣的钱为她买了一双布鞋,而他自己,身上穿的都布满了补丁。出门走在田间,村里的人都不相信这个干干净笑起来还有浅浅酒窝的人是那个被人抛弃的疯婆子。他在地里收割金灿灿的小麦,她一捆一捆地绑在背篓上,吆喝一声,就背上往家里走去,似乎劲头大得不行。那段细小的温馨时光,成了以后许多时候他的心伤的渡口,那种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令人看得一阵心伤,是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他依旧辛苦赚钱,大清早就挑着担子赶集卖鸡,只是不再很晚归来,因为家里有他的牵挂,别人的风言风语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听得太多,早已木然。他买馒头,买刚上市的水果,一层一层用袋子包好揣回来给她吃;她大多数时候安静呆在家里,要么发呆,要么唱着听不懂的歌曲,有时候也会犯病,拼命地叫喊,敲打,歇斯底里地,任何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他冲上去抱着她,给她安慰,让她恢复理智,每次都被抓得头破血流,而他从未抱怨过。他对她的好连同村的女人都嫉妒,她们和丈夫吵架时,会边哭边数落道:“你哪里对我好了,我看我过得比那个疯婆还不如……”

  如果生活就这样细水长流地继续下去,那我想结局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幸福如水。可是,人生的道路,到底是平坦的少,崎岖的多;上帝给了你一勺蜜,必定会给你一瓶苦。那是她来村子的第二个春天,由于打伤了村支书家的小孩,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小孩子家人坚决要求把疯婆子送走,他说尽了好话,也赔了不少医药费,兄弟姐妹以及亲戚都劝他不要拎这么大包袱,很少发脾气的他一挑眉一瞪眼吼道:“送走?送哪里去啊,你们咋没同情心呢?”久而久之,大家都对这倔老头子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就相安无事了。他叼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矮矮的门栏上像承受不住他的愁苦一般发出吱呀的响声,他喃喃地说:“疯婆子啊,这下我真的众叛亲离了,我这人啊,最见不得可怜人。”后来他告诉我,其实他真的有想过把她送走,只是每次刚跨出大门就于心不忍,最后一咬牙,转身又回去睡觉。岁月流逝,时光荏苒,似冬天暖瓶中的水,一半摇晃一半安宁地过了五年。[NextPage]

  

  春节的时候他会带着她穿着崭新的衣服出去转悠,给侄孙们发压岁钱的时候还让小孩子叫她“大婆”,小孩子们为了得到压岁钱,一个劲地喊,他听得脸上乐开了花,连皱纹都淡了一样。夏天的时候,傍晚两人一人一把蒲扇坐在露天井台边,他絮絮叨叨地给她讲年轻时老婆怎样嫌弃家里穷最后带着未出生的孩子跟别人跑了,讲媒人给他介绍的姑娘以及那些女孩子眉间的不屑和自己的自卑,又讲着做生意的艰辛还有那些平时从不轻言的委屈,他知道她不会懂,但有个听众,这也是一件极容易又极不容易的事情。他带着一点自豪告诉我,我的话她听不懂没有关系,但她的话只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所以别人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她的依依呀呀。我一挑眉,才不是呢,我看见她还能听懂小洁的话。此时他不再言语,仿佛内心的伤口被人戳中了一样难受,所有的落寞在脸上显露无遗,最后风里只剩下一声叹息:“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哽咽。

  

  小洁是疯婆子的女儿。

  这是她来到村子第八年大家才知道的事情,原来他真的是被家人抛弃的。十月的秋天的是一把胡笛,流水的声音从那里缓缓进出。秋风的水面,没有蛙鸣和稻花香,只有秋虫低低的呻吟。疯婆子在田里干活,堆起一座又一座像小山似的稻草垛,有风拂过她的头发,露出胖胖的圆脸,她还是唱着一成不变的咿呀曲调,让人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初见她的情形。风大了,吹得田边的桉树呼呼地呐喊,突然有一群人出现在田间,对她上下打量,一个中年男人走近她说着什么话,那一瞬间她惊慌失措,拼命大叫然后向家里跑去,哐当一声关上门,那样子像遇见了魔鬼一般恐惧。他赶集回来的时候,在村头兄弟就给他说是疯婆的家人来接她回去了,还劝他趁此机会为自己打算,他怒气冲冲地瞪了兄弟一眼,举着扁担就冲向了那群人,来人哪里受得了这架势,最后还是几个青壮年抱住了他才没酿成大事。穿皮夹克的中年男子一脸悔过地解说自己当初如何迫不得已抛弃疯婆,如今又多想好好补过免受良心折磨,讽刺的是,男子的现任老婆还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一副看戏的表情,他立马下了逐客令:“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最看不起,哪里来回哪里去,别脏了我家的地方。”来人悻悻地走了,旁边还有一个一直哭泣的女孩子,看模样是疯婆的女儿,一步一回头,那样子像是经历生离死别一般。

  

  过年的时候,女孩子又来到了村子,不过这次是她一个人,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赶人,还特意做好一桌饭来接待这个女孩,小孩子边吃饭边看他的脸色,看到那根扁担平放在门后才敢接话,叫他伯伯,声音细得像蚊子一般,却让他眉开眼笑起来:“小洁,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伯伯喜欢着呢。”因为他家没有多余的睡地,我就有了一个近距离接触小洁的机会,晚上熄灯之后,两人窝在被窝里聊着同龄女孩子的话题,更多的时候是她在说,我在听,她说他爸爸的严厉,说她继母的坏脾气以及从小到大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后妈的想念,她伏在我耳边轻轻的却又无比坚定地告诉我:“无论她是疯是癫,永远都是我的亲妈。”

  小小的她踩在板凳上给疯婆子梳头发,一梳一梳中夹带着母女的欢笑,她还剥香蕉给她妈妈吃,小心地为她擦着嘴角。我站在旁边,觉得像一个多余的人,那一刻我羡慕又嫉妒属于她们的叫做幸福的东西!这样持续了四年,之后的每一个春节,任我们怎么张望村口,也没有再看见一个女孩子提着大包东西气湍吁吁地站在村口的风里,头发随风张扬,脸庞上还挂着带泪珠的笑容。据说后妈让她缀学出去打工了,再后来据说结婚了,再后来连据说也没有了。人是命运纤细的手,流浪在生命的琴键上,起起落落,走的是人生之高峰低谷;黑黑白白,变的是人生之是是非非。我只想到,这山高水长的世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来对她好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劳作了一辈子的身子骨早已疾病缠身,他对她说:“疯婆子,你犯病了别往外跑,我没精力打着手电筒一村接一村地找你了,你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咳咳……”她依旧没有感觉,缄默不语或者咿呀唱歌,他不怪她,因为这是她的生活状态,只是看得一阵心疼。他为大门上了锁,防止她偷跑出去,后来的后来,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遍又一遍地自责道:“我为什么要上锁,为什么要上锁……”我知道,这时他已伤心到绝望。

  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先来,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在未知的灾害面前,即使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也无计可施。疯婆子最终还是离去了,只不过是以一种过分悲凉的方式。盆地八月的燥热势不可挡,人走在街上都有一种被烫着的感觉,知了被这一阵一阵的热浪熏得沉睡了过去。他依旧赶集做生意,村里的人在赶集日通常不在家,整个村子宁静得像一只沉睡的猫,却不想一场灾难正在酝酿。他家在院中心,连着还有他的三弟,上世纪的青瓦房,连墙壁都是用竹篾做成的。疯婆子爬上了柴楼,还带上了打火机,一不留神火星溅到了柴草上,看到火星四起,一开始她还拍手大叫,房后的老人对她的叫喊早就习以为常,也就没多留意。等他再出来的时候,火苗已经窜上了房顶,借着风势张牙舞爪,村里仅剩的几人根本无力与火魔抗争,而消防车还在十几公里的镇上,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上了锁的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里面传来疯婆痛苦的呻吟和家畜撕心裂肺的嚎叫,那种场面太触目惊心。那天他做生意也心神不宁,右眼皮一直在跳,早早收摊回家,在半路上听闻自家着火扔了担子狂奔回去,眼前的一片废墟让他立即昏了过去,醒来后抓住旁人第一句话就问“疯婆呢,疯婆在哪?”大家都默默转头,他冲进炽热的废墟,用手翻着滚烫的瓦砾,带着哭腔喊道:“疯婆,你快出来,我给你买了米糕,还热乎着呢……疯婆,你听见没有啊……”

  

  他终究还是没能寻回她,不,其实也寻回了,只是只剩下白森森的头骨。他用满是血泡伤痕的手紧紧地抱着,周围的人怎么也劝不动他,小孩子被吓哭了起来,隐隐传来啜泣声,弥漫在空气中把时间拉得细长而没有尽头,他的世界已经坍塌,时间、空间存在与否又何关痛痒呢?他的悲伤却不能像人群一样在这无边的黑夜里一点一点散去,然后亮起各家的灯火开始柴米油盐的生活,他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悲恸不已,兄弟在旁边舒了一口气,开始哭就意味着开始变好了,哭一场睡一觉就没那么痛了。可我知道,这是他悲伤成河的开始,真的,仅仅只是开始!除了他,没人知道为什么隆夏的夜晚怎么可以那么冷,冷到深入骨髓。他抱着那块白骨,从白昼做到星辰漫天再到启明星出现,他低吟:“疯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却在开口的瞬间,泣不成声,老泪众横……

  有多少人,愿意一无所求地对一个陌生人伸出自己的援手,而且,这一伸,就是一辈子;

  有多少缘分,才能将两个相差十几岁的人牵绊在一起,从此相偎相依,不离不弃;

  要有怎样一颗隐忍和负责的心,才能在十四年的风风雨雨里不言抛弃,只为给另一个人一方晴空?

  他带回他已有十四年,在历史长河里连沧海一粟也算不上,但在他们的故事里却变得悠长而宽广,爱情或者幸福对于一个只知辛苦劳作的农民来说无疑是一个奢侈的词语,但如果你告诉他“你给我所有的麻烦,都是我的幸福”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赞同,事实上,他也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清苦无依的他遇到被人抛弃的她,从此相伴十四年,携手不离不弃,他给她做人的尊严,她给他家的温暖。他失去了她,失去了所有,在岁月的跌宕里过着残存的日子,每一天似乎都是煎熬。

  我又遇见了他,苍老得像被岁月凌迟了一般,佝偻着背在前面走着,我一阵心疼,赶紧上前扶着他:“大公,你老人家生着病往哪里走呢?”他挤出一个笑容说:“原来是我侄孙女回来了……咳咳,我去南坡……”那一瞬间,我止不住泪流,因为南坡是埋葬她的地方!

  (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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