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华震
阿萨亚斯(Olivier Assayas)2008年的电影《夏日时光》(L´heure d´été),由于2009年才在美国小范围上映,所以得以有资格参加2009年末美国国内的各大奖项的最佳外语片评选。有时候这样的经历对于一部电影来说是一次过山车般的体验,《夏日时光》应该很快会在全世界非法语国家和非阿萨亚斯影迷的观众群体中再火一把——它刚刚获得了纽约影评人协会和洛杉矶影评人协会的美国年度最佳外语片,这两个分别盘踞在美国东海岸与西海岸的影评人协会,可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影评人协会,当初《卧虎藏龙》就是由于这两个协会的力推,才开始在美国横扫票房与奖项,最后直捣奥斯卡。在这个美国文化霸权的时代,要想全世界有名,还有什么方法比先在美国成名更直接的呢?但是影片本身的品质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它并没有止于它表面所展示的那样一部家庭情感戏,而是透过家庭来观察更一般性的生活问题——包括人与艺术品的迁徙以及这种迁徙所带来的影响。
国内影迷认识阿萨亚斯可能是因为他的《HHH》(《侯孝贤画像》,一部关于侯孝贤的纪录片),但是普通观众认识他更多恐怕是因为他曾是张曼玉的前夫—后者的新兴城市小资产阶级银幕女神的地位现在已岌岌可危。他们合作的无论导演还是表演都并不十分出色的《清洁》,在2004年戛纳获得最佳女主角,可能也是因为那年实在没什么特别出色的竞争对手吧(那年的优秀参赛电影不是男人戏——《华氏911》、《老男孩》,就是动画片——《攻壳机动队》、《史瑞克2》) 。
阿萨亚斯2000年拍摄的《情感的宿命》(Les destinées sentimentales),扮演牧师的演员Charles Berling在影片中说:“我们的房屋笼罩着我们,就像牧羊人的帐篷。”这显然是一句宗教话语,表达了人类在世间的孤独状态和上帝的悲悯。这次,在《夏日时光》中(也是由CharlesBerling主演),导演以一种更世俗的角度、更轻松的态度,重复了这个主题。
影片中,兄妹三人在母亲死后,准备卖掉他们的老房子,一座充满了艺术品和老故事的房子——充满艺术品,是由于他们母亲的舅舅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曾在这里生活过,他和他的朋友们用油画、当代设计、装饰版画和玻璃工艺装饰了这座房子;而老故事,则是母亲和她舅舅之间的暧昧情感,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回忆。
影片的开场非常温暖。一群小孩在屋后的草坪上奔跑,无忧无虑寻找着他们的“藏宝图”。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家庭聚会,之后,他们的祖母—也就是影片中三位主角的母亲——就去世了。他们到影片结束,也再没有像这样聚到一起过,而且根据情节可以推断,他们再也无法这样聚会了,因为只有长兄会留在法国,二哥与小妹都要远去他邦。
所以在影片结束之后再回过头来回忆最开始的这场戏,就不免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了。导演之所以要把这场戏放在开头,恐怕也是某种回忆的萦绕不去吧。二哥去中国,小妹去美国,大哥留在法国,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的三个人,在这个屋檐的支柱倒塌之后,开始各奔前程。
在这里,导演不仅仅展示了家庭的分崩离析,更重要的是展示了人类的某种普遍处境。就像那位牧师所说:“我们的房屋笼罩着我们,就像牧羊人的帐篷。”作为羊群的人类,这顶上帝赐予的帐篷一旦肢解,人的“羊群本性”就会暴露—影片中二哥的一些行为就体现了这一点。
《夏日时光》中对于艺术品的见解其实也是由此生发开来的。他们的母亲曾说过,没有插花的花瓶,就像死了一样。这个论断不仅适合于花瓶这样的实用艺术品,其实也适用于油画这样的非实用艺术品。对于油画来说,它的“花”不太可能是博物馆中匆匆而过的看客,看客可以把它的一切技巧都了然于胸,但终究缺乏与它的血肉联系。与它有血肉联系的,是把它凝结而成的那些人物与环境。而这些人物与环境也终有泯灭的一天,这一天到来之时,也可能是它被收进博物馆之日吧。他们的母亲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能够躲避风雨、容纳新人的居所的落成,会催生一代人的故事和艺术品;当这代人老去,居所也随之被雨打风吹去,其中的故事和艺术品,也就成了回忆或者博物馆中的陈列品;而下一代人,他们将会有自己的“帐篷”。
(实习编辑:罗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