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东晓
作为永远的边缘人,李安有独特的视角和心理,呈现出让东西方观众都理解的文化表达
从1985年起,李安在最繁华的都市边缘“窝”了整整6年才拍出第一部电影。
两年后,他拍出了自己首部反映同性恋问题的《喜宴》,又过了4年,拍出反映美国上世纪70年代换妻派对中的《冰风暴》。
2005年普利策奖编剧团队的麦克默特里和欧莎娜找到他,要他再拍一部弱势群体生存状况的《断背山》。因为他们觉得,李安是边缘人中的边缘人。
中国人5000年的性压抑
欧莎娜1997年从《纽约客》上看到安妮·普露的小说《断背山》,深深感动于这个短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为了把它搬上银幕,欧莎娜与麦克默特里在多年的改编中,一直在为它寻找合适的执导者。
李安的《卧虎藏龙》是他2000年的作品,在玉蛟龙和罗小虎火辣的相克相生背后,还有一条线索像道暗伤在躯体中不停地游走,那就是李慕白、俞秀莲含蓄隐忍的恋情。这是一个信号,告诉麦克默特里和欧莎娜,李安正是他们多年来寻求的对象。
原著作者安妮·普露开始却对请一位台湾来的中年男子执导她的作品抱有怀疑:一个来自台湾、生长在都市的导演,怎样掌握这个乡村牛仔的故事?他能够抓到精髓吗?
而李安的处理结果令观众满意的同时也令老太太信服。在李安看来,中国文化有很多元素都能注入《断背山》,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压抑和挣扎和原著表现的情绪矛盾其实是“异曲同工”。
事实上,在拍《断背山》之前12年的《喜宴》中,李安就作为客串演员说出了他银幕上的第一句话:“这就是中国五千年的性压抑”。
2007年年底,李安与记者坦诚地交流着身份的困惑:我是哪里人?在台湾,我是外省人第二代,到了美国我是台湾人,回到大陆又成了在美国拍片的导演。这使得他面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时非常困扰。
所以他说:“问题不是我本身,而是存在世界的本身。即使你把我逼到刑房,问我是什么人,那我最后只能告诉你我是台湾外省人,我是世界公民。很多人问我你拍的电影到底是给外国人看,还是给中国人看,其实我拍电影从没想过拍给哪个国家的人看,只想尽力把电影拍好,电影是我比较相信的东西。”
李安希望有一天世界会像约翰·列农 的《Imagine》所描述的那样,没有国家、没有宗教,大家和平地处在一起。“大家认同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是哪里人。我是一个中国人的底子,到了海外坚持要做记忆修复,我能做的只是通过这种修复,将自己对它新的发展忠诚地放在电影里面。”
这种想要摆脱域外人身份的焦虑,一直困扰着他:“拍完《卧虎藏龙》一年以后,我才敢站出来讲,我是台湾的外省人。”
在大陆各地,李安被问起的几个热点问题之一就是“你那6年是怎么过来的?”
李安坦诚地说:“当年我就很怕自己像《烧肉粽》歌词里所唱的那样:“自悲自叹歹命人,父母本来真疼惜,让我读过几年书,毕业之后头路无,暂时来卖烧肉粽”。在自怨自艾中不知不觉地就叫卖了一辈子的“来呷烧肉粽”。所以我就赖在家中,只要是偏离导演航道的,赚钱的工作也不做。”
一事无成中,李安不得不找零活做,但他连看器材、当剧务这种ABC也做不好。
说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李安说自己“心碎无数”,李安一再对着媒体和读者说出“我想如果我有日本丈夫气节的话,早该切腹了”这句话,爆笑的人群中,连他自己都笑得很爽朗。
第二个儿子出生了,岳父岳母到纽约来帮着带孩子,夫人林惠嘉事先提醒自己的父母,“千万别提拍片的事”,怕伤了他。
全家四口人在林惠嘉这位生物学博士当时微薄的收入下,生活了6年。以至于1990年他在困顿中创作的两个剧本《推手》和《喜宴》在台湾得了奖,都无法去领。他银行户头上的43美元与回台湾所需的1千美元,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后来的一切证明,他的这两个剧本,为他挣得到的不仅仅是60万台币的奖金,还有他遇见伯乐后终见天日而一发不可收的才华和运势。[NextPage]
边缘人的社会问题
尽管《喜宴》在1993年柏林影展获金熊奖、《卧虎藏龙》在2000年获得4项奥斯卡奖,但是这些中国题材的影片,给李安在西方影坛上,更明显地打上了中国的烙印。他的作品中有着一看便知的中国文化的符号。
美国观众不太理解《喜宴》的结局,男同性恋者与女性假结婚,妻子怀孕,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它的结局并不是人人快乐,甚至是人人不快乐,但是它圆满,它是“一个对完整、完全的渴望,里面有着委曲求全的意味,你要求全,就一定要委曲。”李安说。
这是李安性格的组成部分,也是很多中国家庭生活中的一部分,一种浓厚的中国家庭观念。西方人通过这些了解到中国。
事实上,《喜宴》中有很多李安的影子,失望的父亲、年轻人到美国后感受到的自由、各种新发现。当然男主角伟同发现得更多,包括对自己性取向的发现和认识,他了解到自己只爱同性,而且找到了一位西方男友。
李安身上的中原文化、台湾文化、美国文化全都在一部《喜宴》里。所以《喜宴》在西方,无法脱离它的族裔背景。
《冰风暴》是一部地地道道的美国社会问题影片,它获得了1997年戛纳影展编剧奖,李安本人获得夏威夷国际影展电影视野特别奖。那是个发生在1973年的故事,主人公家的电视里传出水门事件公听会、越战的最新报道。这种情况下,发生了那个时期开始美国社会的一种新游戏,它是李安先前并不熟悉的——换妻派对。
这是两个地道的美国家庭,这种活动一般称为“换妻”,事实上,在相互交换妻子的同时,妻子也交换了丈夫。无论是以男权还是女权的眼光在交换,他们都无法逃出平庸而弱势这张网。
从70年代走过来的美国观众对《冰风暴》讲述的内容记忆犹新,但是它由李安这样一位黄种人执导时,观众们看到美国当代史的同时,更多地想到的,一个有族裔背景的人,拍了一部反映边缘及弱势群体生存状态的电影。
原因很简单,李安就像他在出生地台湾是“外省人第二代”一样,在美国他是中国台湾人。无论他拍的《理性与感性》多么英国化、18世纪化,他的《冰风暴》多么美国化。
李安认为,他选择哪一部剧本,都是由于其中有触动了人性的地方、有爱让他感动,不管它是华语片还是西语片。但是在西方人看来,视角又不同,拍华语时他们看到的是族裔背景和文化表达;反映弱势群体时,他们看到的是边缘人的社会问题。
然而最有意思的是,每当一部李安式的边缘电影放映后,这一性质的事件马上成为社会热点问题。
(编辑: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