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铮的摄影只有一个主题:中国人。 出现在他的这个庞大作品群《国人》中的种种中国人形象,既有出现在传统文化样式如京剧中的戏剧人物形象,也有来自现代中国社会各个层面的人物形象,如囚犯、僧侣、劳动者。此外,这个作品群中还出现了不少从传统审美标准看不宜入影的奇奇怪怪的世间怪物,甚至包括了尸体与畸形儿标本,以此象征他心目中的中国文化传统与心理的暗部。这些“国人”们往往以怪诞、荒谬、阴冷、愚昧、丑陋、笨拙甚至是凶悍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令人在悚然之余感到阵阵现实的错愕。而在这些人的身后,则还分明拖着一道长长的挥之不去的中国传统文化的阴影。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身处不同的现实状态,但是,他们又确确实实是这片土地、这个文化的产物,是这个文化的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成果。而刘铮就以如此具体、丰富的中国人形象,精心地将历史与现实组织于一个又一个历史幻想与现实真相相互拥抱、浪漫与现实不分彼此、日常与超日常比邻而居的画面中,展开关于历史与现实的复调演奏。
在刘铮强烈饱满的构图与精妙的光影控制下,他的中国人形象从一种沉闷而又激越、绝望而又眷恋、阴暗而又亢奋、虚无而又现实、俗艳而又孤高的氛围中倔强地徐徐浮现,如一面又一面的镜子折射我们内心的黑暗、悲怆与孤独,呈现了存在于生命存在根源之处的生死的纠缠与情欲的悖错。这些照片如一束束强光,在刹那间照亮了我们的暗部,展示了在这个疯狂时代中的“沉重的肉身”(刘小枫语)的无可奈何的沉沦与挣扎。艺术表现的谱系中,身体一直是一个集约了在漫长的历史中形成的伦理观、审美观和文化观的主题元素。刘铮对这个主题元素的始终如一的、全方位的甚至显得有些偏执的长久追踪,使得他的照片在表现中国文化中的身体与欲望的纠缠、身体与文化的格斗这个主题时展现了独特的说服力。显然,刘铮所呈现的中国人形象已经远远超越一般意义上的人物纪实肖像摄影(姑且这么定义)的范畴而成为一种解读当下中国社会心态与历史文化心理的视觉文本。
如果对西方摄影史稍有了解的话,我们会发现,在刘铮的作品中可以找到奥古斯特·桑德、黛安·阿勃丝与乔尔-彼得·威金对他的摄影风格的影响痕迹。肖像摄影家桑德与他的被摄对象的正面相向的影像方式,阿勃丝与威金对诡异事物、对最直接地联想到生死的畸形现象的热衷,以及阿勃丝的正方形构图的运用和威金对底片的刮擦痕迹,都在刘铮的作品中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响应。但是,这是不是就可以据此说他是一个没有独创性的艺术家了?
(实习编辑:许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