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春天的承诺》剧照

　　河北省承德话剧团近期演出的新戏《春天的承诺》 ，似乎是熟悉的题材和话题，却如春雷震九霄。一个历史题材拿准了核心，对准了现实焦点，轰然碰撞，竟能产生如此奇效，实在使人深思。

　　《春天的承诺》写的是党中央驻留西柏坡短短十个月，完成几大历史伟举，于一九四九年三月，毛泽东亲率胜利大军，从这里出发，挺进北平，开创历史新纪元，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发之前开过七届二中全会，会前会后一个无比现实又无比重大的问题盘桓于思想家、政治家、战略家、哲学家毛泽东的内心，使他焦虑，甚至“害怕” ，就此发出警世恒言：“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 《春天的承诺》用艺术的表述让我们懂得这两个“务必”的分量。

　　《春天的承诺》列述了一些在战场上不怕枪林弹雨、不惜流血牺牲的英雄和功臣，一旦进入大城市，生活环境的变化，使他们的信仰和人生观产生恶变，犯下严重违法乱纪、贪污腐败恶行。同一个人，昨天是为革命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好汉，今天忽然成为令人发指的罪人，这是为何？剧中作为反面人物的李铁是个塑造得十分真实、典型、可信度很高的形象。

　　李铁是猛虎营的营长，以打仗勇猛无畏闻名。他最后一次受伤是被敌人的炮弹炸穿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他用手把肠子推回肚子，靠在树上，继续指挥战斗。这次重伤使他昏迷不醒，是老百姓打扫战场时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他，把他辗转送到石家庄后方医院，住了半年才活过来。他睁眼一看，才知道自己身在大城市，商铺相连，马路上尽是电灯。一切都那么稀罕。更使他艳羡的是资本家搂着穿高开衩旗袍的小媳妇。他们在饭馆里大吃大喝，买最贵重的衣料。看到这一切，他睡不着觉，他想的是：我们在前方枪林弹雨，爬冰卧雪，用命解放了石家庄，可让他们花天酒地，把福都享了。他觉得不公平。他认定，他也要享这样的福才算公平。于是，他有了变化。他从柜子里拿出罐头、点心、扒鸡、水果等请战友们吃，称自己不再“土”了，下次还要请他们下馆子。到某县协助土改，他全方位受用了地主四姨太的糖衣炮弹，不仅将她送的礼包括点心、好酒甚至金条全部照收，而且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营地里与她勾搭成奸。作为回报，他为有严重血案的地主分子辩护，并且要放走他，严重干扰了地方的土改工作。他拒绝教导员对他的批评与警告，凶蛮霸道地宣称：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吗？看谁能把我怎么样！骄横恣肆，终于一步步让这个猛虎营营长走上了不归路。对于这位营长的转变在戏里是实写，刻画精炼而有力。戏的主题的震撼力与这个形象的成功刻画是大有关系的。

　　这是一出内在政论性很强的戏，但不是政论剧，而是散点叙事戏剧。戏的主人公是毛泽东，是写他对进城后的英雄人物出现异化现象的调查、观察、思考，联系黄炎培提出的“周期率” ，以及李自成打败明王朝，自立为王，仅存在43天就被清军赶出京城等历史教训，进行了战略性、历史性的思考，召开七届二中全会，向全党全国全军发出两个“务必”的警告。如何作为戏剧人物来刻画这出戏里的毛泽东，是做好这出戏的关键，也是个创作上的难题。 《春天的承诺》最值得称道处正在于此。

　　《春》剧里的毛泽东亲切、平易、关爱人民、严以律己，对百姓、战士平等相待。作为戏剧人物，他有丰富的行动性和细节呈现。在李铁案发以前，他在村里与乡民交往时发现妇女做军鞋做得手都变形了，那个妇女正是李铁的媳妇，而他自己穿的布鞋正是西柏坡妇女所做。毛泽东用预留给他的仅有的盘尼西林，救活了李铁的小女儿。李铁的老母亲为感谢毛主席，专门包了粽子送来。当时传说李铁已经牺牲，毛主席是带着浓烈的感情对待烈士的家人的。后来得知李铁活着并且变得如此恶劣，分外震惊，引发深思。毛泽东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主动侧身，让荷锄的农民先过。攀谈中引出开饭店的小业主要关门歇业的原因是一个连长吃“霸王餐” 。从村妇的牢骚中，道出解放军的军车压坏了刚平整好的场地。自李铁案发后，毛泽东听战士讨论，有的在认识上与李铁相同，对他采取谅解的态度。更多的战士怀念李铁打仗的英勇，纷纷为他摆功求情，主张从宽处理、将功折罪。毛泽东也痛惜英雄的堕落，但是他说：“一个有功之臣下不为例，以观后效，就会有更多的有功之臣跟上来，跟上来贪污腐败，跟上来蜕化变质……”毛泽东说到延安一个干部，因贪污被判死刑，写信给他，要求毛泽东数他身上有多少伤疤，饶他不死。毛泽东在他信上批复了四个字：“我不识数。 ”对这个批复，我的理解是说功与过（罪）之间没有数学联系，不能相抵。

　　戏写的是严以执法，从具体的案例上升到突破“周期率” ，在第二次历史大转折中敲响警钟，是很严峻和理性的命题。但是此剧没有滔滔不绝的说教，而是具有亲切的生活氛围，真挚的干群与军民关系，以及对英雄人物和历史功绩的尊重和崇高的人性表达。这一切，为戏的重大的政治命题作着正面回应，散发出浓浓的人气与地气。这也是作者孙德民诗化创作风格的体现。戏中有一首民谣：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的老棉被，盖在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到战场上……这首民谣唱出了至亲至爱的军民关系，连毛泽东也会哼唱。而种种行动和细节又生动地表现了共产党人对人民的关怀、负责和担当。整部戏弥漫着非常自然、真切、动人的军民相拥和谐的氛围，这不仅是戏的情境营造，而且是戏的思想内涵的重要部分。戏里揭示有些人一进城就腐化堕落，毛泽东说：“在我们共产党的队伍里，不容许有这样的败类，否则，老百姓不答应。 ”他把进驻北京、掌握政权，比作“赶考” ，能不能考好，考官就是老百姓。

　　这部戏的震撼力如此之强，与创作、演出时机的把握正当其时也大有关系。正当改革的深入进入关键的历史新时期，反腐倡廉雷厉风行持续不断地进行之际，看此戏感到一种历史与现实的互为印证，历史是现实的镜子，现实是历史的延续。笔者赞叹创作者们和剧团的政治敏感与艺术把握能力，以及克服困难的勇气。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