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英雄广场》演出的情绪强度三场递减,从压抑、不忿、对抗到愤懑、惆怅,再到平淡,让人越来越平静客观,去接受死亡、接受完结。如果说剧本是摇滚,现场版更像是古典。
大师对大师的解读
《英雄广场》是奥地利最有争议的作家伯恩哈德生前最后一部剧作,天津大剧院上演的版本由著名导演“欧陆剧场巨人”、“波兰戏剧教父”陆帕执导,在这次演出中我们看到了一位大师对另一位大师的解读和演绎。
该剧背景是一九八八年的奥地利,以一个犹太人教授的自杀为前史,通过剧中人物对他和过去时代的回忆,对一九三八到一九八八这五十年的奥地利进行审视。剧中人对奥地利的政治、学术、反犹态度等方面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引起过广泛争议。
为更好欣赏演出,笔者提前阅读了资深德语译者、伯恩哈德研究者马文韬先生翻译的中文剧本,认为语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剧本在剧作技巧上用的是契诃夫“间接行动”表达法,缺乏舞台上在场的冲突,没有明显情节和高潮,且主要事件都是前史,对话也比较家常,信息点散布在大段的独白中,让人无所适从。因此在期待演出之余,我也对陆帕将如何导这一出戏产生了疑虑。
然而,一进入陆帕导演独树一帜的“静态”体验中,五小时一晃而过。演出十分凝练,如一幅紧密的长画卷,一举一动都是大师手笔。在陆帕版《英雄广场》中,我感受到的是和剧本完全不同的体验,可以说陆帕通过再创造,已把伯恩哈德的《英雄广场》改造成自己的。
改编增加人物的情和信念
陆帕善用舞美设计来阐述自己想法。舞台正面被一个发光的画框框住,舞台上的表演像流动的油画,每一场结尾画面都会用投影定格。第一场结尾是约瑟夫叠衬衫的身影,第二场是广场的台阶和一块写着希伯来语的黄金制成的犹太墓碑,第三场是破碎的窗玻璃,象征着新的阶层或人群破窗而入。
从翻译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少改造的影子。首先是语言的质感上,由于马文韬版本是从德语直译,保留了更多德语的铿锵感,而陆帕版的演出字幕是波兰语转译的,经过了某种软化,没有那么尖锐。其次,翻译即是一种诠释,《英雄广场》汉语译本是在译者马文韬思路下的再现,而陆帕的理解存在不同。比如译者认为结尾处教授太太猝死了,而陆帕则认为这一点在剧作中“没明确说”和“不重要”,这是在剧作理解上出现了分歧。
最显著的差异在于,陆帕对人物进行了超出原作的创造性塑造。他通过台词增删,增加了人物的“情”和“信念”的分量,改变了角色的目的。在增加的台词中,主角和弟弟两兄弟之间的爱被直接挑明。而演出中约瑟夫的自我评价“我只是个完美主义者”,在原作中是“我只是追求精确性”,感情色彩和人物性格大不相同。陆帕版还亮出了剧本中没有明说的,约瑟夫死前曾打算去伦敦的另一个目的:完成未完成遗作三卷本《时代的标志》。这些变更足以改变观众对人物的理解方式。
兄弟情让故事比原作有了更明显的脉络,原作中潜在而复杂的人物关系从暗变明,更容易被观众接受。而约瑟夫去伦敦最后的信念——写完《时代的标志》——的破灭,是对他第一场结尾在投影中“像叶问生前最后一次演示咏春那段珍贵影像一样”演示如何叠衬衫的发展。原本他像叶问一样有所坚持,甚至于对时代有种概括性的描述冲动,而后却放弃,这种幻灭表现得比原作更直观。
演出更情绪更直白
陆帕与伯恩哈德的弟弟相熟,十分了解伯恩哈德及其家庭。与马文韬认为剧中人物罗伯特身上有伯恩哈德自己的影子不同,陆帕导演认为主角约瑟夫才是伯恩哈德,他把自己对剧作者精神世界的理解放到了人物塑造上,改变了原作的构成,是水准极高的画龙点睛一般的改动。
此外,陆帕对管家和女仆角色的创造性挖掘尤为精彩,原作中让人颇有点摸不着头脑的两个角色,在舞台上充满象征意义。第一场女仆和夫人来回几句顶嘴,是一种对抗。第二场女仆在齐特尔不在时自己也拿起熨斗,扮演了一下齐特尔,是一种篡权的欲望。第三场女仆接过夫人让出的黑帽把玩并戴上,可能是权力和主仆关系的移交。管家可视为约瑟夫留下的替身,而来自家庭内部的、无产者身份的女仆与管家的对抗和与夫人的身份更替,也和社会背景下阶层之间的相对应,里外相合。这些都是剧本之外的创造。
演出的情绪强度三场递减,从压抑、不忿、对抗到愤懑、惆怅,再到平淡,让人越来越平静客观,去接受死亡、接受完结。如果说剧本是摇滚,现场版更像是古典。剧本更硬朗,演出更情绪。剧本较隐晦,演出更直白。
整场演出,陆帕导演像谙熟乾坤大挪移的内功深厚的大师,托起了伯恩哈德对于观众来说是穿刺性的山呼海啸的力量,然后换一个方向在舞台上平稳打出,并且招式娴熟,内力一波一波输出,异常流畅。演员扎实的体验派基本功也助了陆帕一臂之力,泪水即是最好的证明。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