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批中坚力量的戏剧人已经慢慢闯出自己的风格并坚持无畏探索,还有越来越多年轻的创作者开始勇敢地实验和自我突破的时候,一直被后辈奉为心中殿堂的北京人艺,却像是对当下的戏剧发展状况一无所知或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依然在继承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传统,用一些不甚聪明的舞台手段自我麻醉。
当整个社会进入动荡不安的变革模式中,世风变得紧张、复杂,人人自危而不自知,却又需要寻找抑郁的出口,艺术家的知觉会演变得敏锐而直接。他们愤怒或者克制,批判或者反思,都是合情合理。而一出内容空洞、无故无根、大鸣大放地自我陶醉于对真善美的臆想中的戏剧作品在此刻出现,出现在被视作殿堂一般的艺术剧院里,令人失落。
《理发馆》本来是一个珍贵的题材,剃头匠的品格和性情,是值得表一表的,但结果终究是辜负了这三个字带给观众的期待。
从剧情的设置、立意的方向,一直到表演方式、舞台艺术构造,创作者们像是生活在玻璃器皿里一般,对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真相、冲突、滋味都毫不知情、不予理会,兀自在剧场空间内建起一条不存在的胡同,一个与日常生活相去甚远的房间,一群脸谱化的众生相。将他们杂糅在一起,让主人公说一些早已远去不见的老规矩、老理儿,便以为是北京精神的体现了。再配以一些当下时髦的言词和话题,就当是拥有了贴近现实的佐证。
大众的集体审美正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这一次在主流语境内的创作,就像是在观众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主创在阐释创作动机的时候反复强调,他们想要将最温暖的真情传递给观众,然而从最终的舞台呈现来看,几乎让人怀疑这种创作观的真实性,他们甚至没有拿出一场流畅稳重的演出来,试问,创作者又是否将“真情”投入到作品中?在这个疯狂吵闹的世道里,“真情”,不及“真理”对人灵魂的炙烤。
戏中几乎每一个角色都没有个性,只有被赋予的使命。理发馆的继承人北京小伙子耿直而迷糊;归国华侨夫妇念旧、善良;邻里负责扮演热心肠的忠厚人;失明的男青年则要承担表演坚强、独立、有志向;爱上失明男青年的女孩则必须要不顾世俗的眼光、痴心陪伴;她的母亲就肯定要哭哭啼啼地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有记者,他们的出场永恒搞笑,遭人戏弄……满台的好人痴人,120分钟的演出,一直在扬,没有抑,没有顿挫。演员集体失去办法,像是扮演着一个个必须奉命去扮演这些角色的剧院职工。
除了有失明男青年爱唱歌并准备去参加各场比赛这一条线索贯穿始终外,所有人物都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使唤,需要的时候就安在台上动动嘴动动手脚或是扮演人肉背景,不需要的时候提起来就走。如果琐碎的生活片段即是创作的元素,那么如何甄选、重组,让人物彼此发生有效的化学反应,是剧作家要完成的功课。显然,这也落空了。那些所谓的“京味儿”台词和布景,也像是现在胡同里为了卫生美观或者什么其他原因而刷在墙上的灰漆——那不是砖墙本来的颜色。
仅是这样而已,创作者又如何期许大家能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呢?世界明明已经这么灰了,痛苦是司空见惯的,得过且过而微不足道地活着才是真相吧。这么说来,那个闯进理发馆来的“按摩小妹”才是整出戏里最真实的角色,那种爱谁谁我就这样了的姿态,才是唯一可信的。可惜,她扭了两段儿印度舞就被警察抓走了。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创作路径已经渐渐从艺术创作的品格趋向群众文化馆的路线了吗?看着梁丹妮在台上忘我跳起广场舞《小苹果》的时候,我暗暗想。尘归尘土归土,若剧院是这样的抱负,以后便也不再多言,只怀有这样的期许也罢。只是当下一批中坚力量的戏剧人已经慢慢闯出自己的风格并坚持无畏探索,还有越来越多年轻的创作者开始勇敢地实验和自我突破的时候,一直被后辈奉为心中殿堂的北京人艺,却像是对当下的戏剧发展状况一无所知或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依然在继承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传统,用一些不甚聪明的舞台手段自我麻醉。
观众需要的是戏,不是一件什么事。《理发馆》不是戏,而只是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凑凑活活完成的事。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