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玉
净角(俗称花脸、黑头)在秦腔四大行当中不可缺少,但却常遭微词,实在是一个蒙受冤枉的行当。但外省人把“唱戏和吵架分不开”列为“陕西八大怪”之一,秦人也供认不讳地说老陕唱戏是“争破颡(sá,头也)”,这种议论,十有八九都是冲着秦腔净角来的。
作为一名嗜秦腔如命的老戏迷,我一直对秦腔净角受到的责难愤愤不平,也每每面对秦腔净角积习难改怒其不争,真是爱中有怒,爱怨交加,苦煞本戏迷一片痴心!
我爱秦腔净角的威严和气魄,它充分体现了秦腔剧种的鲜明特色和无所不及的表现能力。秦腔激昂豪放,充满阳刚之气的风格在净角身上尤为明显。那些忧伤哀怨,悲愤壮烈的剧情一经秦腔表现出来,倍使人热耳酸心,魂魄震荡。《斩单童》中的单童,《群英会》中的黄盖,《铡美案》中的包拯,这些以大净行当扮演的角色动作简洁稳健,道白力均千斤,唱腔撼人肺腑。
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整个戏才具有恢宏的气势,也给刻意鉴赏戏曲艺术真谛的观众带来完美的艺术享受,秦腔也因此堪称“大剧种”。
在中国戏曲家族里,演“三小(小生、小旦、小丑)戏”几乎是每个剧种都皆可拿下的小菜一碟。但“三小戏”毕竟难以表现各色人等俱全、矛盾错综复杂、斗争尖锐激烈的历史题材。有了净角(不论是大净、副净),哪一盘棋都可以“走”活了。
文臣武将,忠烈奸佞,或谋或陷,或杀或伐,滚滚而逝的历史烟云皆可以行当齐全的舞台形象涵盖其内并加以展现,这也是秦腔这个剧种什么戏都能演的根本原因,能做到这一点,净角有不可磨灭的功劳,秦腔应以此引以骄傲。
我还爱秦腔净角的脸谱和行头。秦腔脸谱经过长期的发展,不断有所丰富、革新和创造,也逐渐从不定型变为定型。秦腔脸谱的行色皆有寓义,红表忠公勇,黑表刚直粗,白表奸谗邪;人物面部所给之五官纹样,也随身份、性格之不同而绘法各异。
最有趣的是人物额头所绘的日、月、星、虫、火焰等图案,也与人物的性格、遭遇、命运有所关联,能给观众带来深层的联想和探究。有了上述五花八门的脸谱,再配之以与人物身份相符的行头装扮,由净行所扮的角色顿时便威武雄壮地展现在观众眼前了。
人常说“爱之愈深,恨之愈切”。正因为酷爱秦腔净角的我,对秦腔净角受到众口一词的指责而又改革起色不大的弊端难以容忍,而在诸多弊端中最要命的当推唱腔的高、硬、直,故无妨多罗嗦几句。
本来,男女同声同调唱秦腔,对男演员来说已是很难胜任的事,这也是当今秦腔界“阴盛阳衰”的原因之一。让原本就显吃力的男演员再按净角的要求去唱秦腔,势必进一步加大演员的嗓音负担,其结果,不是演唱失真,就是过早地结束了演员的演唱生涯,这对千辛万苦培养出一名优秀演员的剧团来说,该是多大的损失,更不要说演员自身的命运了。
再则,就观众欣赏而言,也实在谈不上是“美的艺术享受”。要不,人家咋能谑之为“争破颡”呢?《二进宫》是秦腔舞台常演的折子戏,当年在剧场看名家演唱这出戏时,深感剧中徐彦昭(净扮)的唱腔简直是高、硬、直的典型代表。
出场前的高昂叫板,便给人以先声夺人之势,与同行生角(杨侍郎)形成鲜明对比,起唱后从[慢板]到[二六]唱腔落音几乎全是高音“咪”,偶尔还有翻高八度的“犟音”出现,特别是后半部对娘娘以古寓今的那段唱腔,竟迫使伴奏乐队不得不反复以高音“哆”,中音“嗦”组成的简单节拍与之配合,形成了极为罕见的“谱腔分离”的奇特现象。
也许演出者认为这种做法是处理净角唱腔的权宜之计,甚或是一种“创新”,但从效果来看,并未使观众得以雅赏,不仅如此,生、旦、净的连续轮唱,前二行当的唱腔声声入耳,更显示出净角的高、硬、直唱腔难以令人接受。
无独有偶,去年我又在电视上看了渭南某乡镇一民间自乐班清唱的《二进宫》,三位男女演员年近壮年,一专多能,既演唱,又操持铜器伴奏,唱词来自秦腔传统剧《黑叮本》,是一场古色古香、原汁原味的秦腔清唱,把老秦腔那种那种粗犷豪放的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里暂不提清唱的优长所在,只觉得那种声乐器乐联合组成的音响轰炸实在是令人可怕,如果外省朋友说秦腔是“唱戏和吵架分不开”咱还不吸取教训的话,那么,这台《二进宫》里李(艳妃)、徐(彦昭)、杨(侍郎)的轮唱便给人家提供了最有力的佐证。
台上三人数十句连珠炮似的对唱,击乐震天价响,演员面红耳赤,观众掌声四起……,我于掌声之后冷静思之,这掌声都意味着赞赏吗?恐怕不完全是。 [NextPage]
以“吼”代唱在秦腔净角中比比皆是,令人担忧的是这种唱法也能“传染”到介乎生净之间的红生身上。《斩颜良》中的关云长,《下河东》中的赵匡胤,《鱼腹山》中的李闯王,其唱腔、道白和台架可以说是“八分像净,两分像生”,其实,净角的这种行当“渗透”倒不足畏,可怕的是作为舞台形象设计者和创造者的导演和演员在把“唱腔”贬低为“吼”时,意识不到这是艺术水准的下降,反而以此为荣,这种误导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秦腔净角也同秦腔其他行当一样,其演唱风格与秦地的山川地貌、历史演变、经济状况、文化渊源、民风民俗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秦人性格有密切关系。正像陕籍名作家贾平凹概括的那样,“这秦腔原因是秦川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散文《秦腔》)世代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北汉子和黄土婆姨,呼则如雷鸣电闪,动则似平地起风,绝无江南水乡文士纤女那种哝哝软语和文雅举止,但这些都不能成为秦腔“粗犷难怪”、“嗓音有理”的依据。
秦腔净角的弊端必须在改革中努力克服。我相信,只要秦腔界同仁正视净角存在的问题。从音乐设计和演员发声方面入手,适当借鉴兄弟剧种的成功做法,秦腔净角一定能除弊兴利,一个个令观众耳目一新、并打心眼喜欢的净角形象定能不断出现在秦腔舞台上。那时侯,我将更加热爱我的老朋友——秦腔净角。
(实习编辑:崔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