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晓钟
曹禺《雷雨》发表70周年了,曹禺的这部不朽剧作培育了几代戏剧艺术家,他的剧作的诗化现实主义精神和表现美学特征的文学魅力早已给予了几代舞台艺术家许多创造的艺术灵感与诗情。同样,北京人艺的《雷雨》也演出整整半个世纪了。北京人艺的《雷雨》已经成为我国舞台上艺术的经典之作。中国戏剧界都从人艺《雷雨》的演出中获得过营养,受到过导、表演艺术的教育。
《雷雨》第三代的出现让观众看到了这部伟大剧作舞台演出绽放的一组表演艺术家新面孔,他们的舞台形象好、台词功底比较深,而且戏演得热情。他们努力按照作家的要求,也借鉴了前两代演员为人们熟知的舞台形象,结合自己对原著的解读,自己的创作个性各有自己的侧重呈现。
杨立新的周朴园——强调了周朴园要维系家庭秩序的威严和在发生一切反常事件之后,但愿一切能够平平安安过去的沉重精神负担。
龚丽君的繁漪——以平抑的语调展现了繁漪的内心苦楚和倔强,更多地展现了这个“火山口”迸发前的压抑。
王斑的周萍——从语言,也从形体上着力传递出人物内心悔愧及愧对面对周围家人的精神状态。
白荟的四凤——白荟塑造的四凤,往往自然地流露出比较纯真的青春气质。
夏立言的鲁侍萍——突出地表现出生活把人物磨练成的干练、敏感的个性特征。
王大年的鲁贵——突出了这个人物特有的狡黠及其低俗性。
徐白晓的周冲——着意地体现出一个总是惊异于他所无法理解的现实的梦幻者形象。
舞台上出现的人物形象,对观众来讲既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感到熟悉,是因为观众总是隐约地感觉到过去人艺《雷雨》人物画廊中肖像的影子,在形象背后可以感觉到人艺的老艺术家们五十年的舞台表演艺术的财富,潜移默化地进入了年轻演员的创造。这传递出人艺在尊重自己的表演艺术传统的基础上在前进的信息。
人艺的年轻演员参与体现人艺表演艺术传统的经典作品的演出,是十分有益的。年轻演员能够经常参与经典著作的演出是十分必要的。
近年来,表演理论混乱不堪,80年代初的形而上学地理解布莱希特的理论,在囫囵吞枣地搬用西方先锋实验戏剧的主张时往往提出些似是而非的“表演宣言”,使得一些年轻演员模糊了表演科学的基础,一些摸棱两可、形迹可疑的表演主张,把年轻演员弄得莫衷一是。因此,经常参加那些以现实主义表演艺术为基础的经典著作,对于匡正表演艺术基础是十分必要的。北京人艺有着自己深厚的现实主义表演艺术传统,随着时代的发展,美学的嬗变,人艺也一定会发展、嬗变,但是完全割断或失去自己传统的嬗变,将是一种尴尬的“嬗变”,这是一个有着深厚美学传统剧院的悲剧。人艺表演艺术的优秀传统既留在优秀演员身上,也留在剧院保留剧目的演出中。因此,人艺的年轻演员能够通过舞台实践学习和体验这些传统,对于演员的磨练和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开拓剧院新的美学面貌是很有益的。
曹禺在《雷雨》中激荡着的诗情——
据说,这一版《雷雨》的排演,结合着曹禺研究的专家、学者的学术报告和排演花了五个多月,排演的工作应该说是严肃的,而且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如果说目前的演出一切都很理想,那也是不真实的。
作者在1936年的“序”中说:“在《雷雨》里,宇宙是如同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脱这黑暗的坑。……”(1936年序)
如繁漪在第二幕的独白:
繁漪: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那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热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
《雷雨》中的人物,都有着雷雨之前低气压下的躁热、躁动的心态,人物的内心是在挣扎、呼号、泣血。
在《雷雨》中作者抒发出浓烈的主观情素,作者的情感、态度、作者的人生体验和哲思以及艺术表现上的浪漫诗情,把现实主义提高到“象征”并引向哲理的概括;这一切都泄露出了作者的情感的特质,作品的美学属性是诗化的,呈现出了鲜明的表现美学的特征。
我觉得,相当一部分演员对这种戏剧情势,人物内心的剧烈冲突,体验得“散淡了”,体验得“散淡了”,因此可能使得人物的激情,冲突的内张力和语言的诗情还没能充分得体现出来。
演员对戏的情势,对人物的性格、情感、情感的气质都理解得散淡化了。试想,如果人物没有这种深沉的激荡的内心情感,在周朴园面前,鲁侍萍怎么会讲出箱子里是不是有“五件衬衫”,甚至抑制不住地讲出“衬衫上的那朵梅花”。
《雷雨》中的台词正是作者蕴涵着激荡的诗情,蕴涵诗的韵律写的,演员不涌动着诗的激情,台词语言不蕴涵着散文诗韵律,人物的情感、精神倾泻不出来,剧本语言的文采也黯然失色。目前的演出, 过于生活化的语言,把剧本的文学性和作者蕴涵在诗的语言中的诗情消解了。当然,这里需要的决不是旧舞台上的“拉腔拉调”的念词。“拉腔拉调”恰是没有真挚诗情,而只在语言形式上的技术性雕琢,而且往往是陈腐念词“套数”的重复。这和人物——演员在诗情涌动中,表情达意时流淌出来的语言的音乐性与韵律性是完全两种不同的表演艺术概念。
在对曹禺《雷雨》诗情的体验和体现上的目前的弱点,除了理解和体现的差距之外(有时理解了,一下子还来不及找到准确的体现,这是合乎一台新戏上演的规律的),然而值得重视的是,舞台表演艺术和影视表演艺术在情感体验的性质与体现形式方面的质的区别,演员一下子没有完成两种艺术表演性质的过度与转换有关。然而公正地说,这绝不是今天某一台舞台剧演出中存在的课题,当然也不是第三代《雷雨》独有的课题。
新的观众——
在戏开演前,首都剧场门前聚集成群的学生观众,我听到一个学生说:“来北京人艺看《雷雨》,这是有档次的艺术欣赏,学生都很兴奋,像是过节一样。这种现象真令人兴奋。观众在剧场里反映也比较热情。这说明观众需要经典,年轻观众需要经典。
时代变了,观众变了。剧场中出现了新的观众的反映。
观众对演出的反应是热情的,有些年轻观众常常在台词和动作上发出窃窃的笑声。
观众的几处笑——
1.当周萍打了鲁大海之后——
鲁侍萍(大哭)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到周萍面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观众笑了)
2.周朴园 你不知道刚才这个工人也姓鲁,他就是四凤的哥哥么?
周萍 哦,这个人就是四凤的哥哥?(观众笑)
3.四幕 繁漪向周萍跪下
周萍 我看你真是一个疯子!(观众笑)
4.四幕
周朴园 她就是萍儿的母亲!
繁漪 天哪!(观众笑)
这些笑引起我的一种思索:面对着那些对窒息人性的封建主义少体验的观众,剧本今天在他们的心灵中突出了一个新的体验角度——“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在剧本和演出响彻的声音中今天的观众听出了另一种声音:“人性的弱点”、“人在黑暗的枯井中的盲目冲撞”。曹禺《雷雨》中蕴涵的荒诞性,在今天的年轻观众中敏锐地被感染了。年轻观众笑了,笑时代的荒诞,人物的荒诞,人性的荒诞。
当然,在次要的台词上,作浅层次的笑的反映,我们可能会说,“这是今天观众的素质低!”但各种层次的观众对戏剧工作者来说,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种严峻的客观存在。问题只能这样提出:可能反映出我们的演出中,深沉的震撼观众心灵的东西浅了。
北京人艺第三代《雷雨》的演出向我们传递了一个朦胧而又清晰的信息,曹禺的《雷雨》富有生命力地走向了新的时代。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