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秋天,我在成都买到欧建平翻译的《现代舞》一书,第一次知道皮娜·鲍什。第二年春天,我在北京电影学院主持演员训练班,请欧老师给学生上现代舞课。欧老师系统地给我们播放现代舞历史上的代表作录像。
那时,我第一次看到皮娜·鲍什的《穆勒咖啡馆》和《春之祭》。然后,接触到她那句著名的话:“我不关心人怎么动,我关心的是什么使人动。”
这句话彻底影响到我,创作,还有人生。多年以来,我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它成为我世界观的一部分。
1995年夏天,我在德国,错过了乌帕塔尔剧院的二十周年纪念演出活动,至今后悔万分。
终于,十四年后,在北京的剧场里,我能够亲眼目睹《穆勒咖啡馆》和《春之祭》的演出。内心里千山万水,却难以言说。失语,是我看完演出的最真实状态。
《穆勒咖啡馆》让人忧伤。我想起尤奈斯库的《椅子》和斯特林堡的《一出梦的戏剧》,想起皮娜·鲍什的父亲经营过咖啡馆。黑暗的咖啡馆内部像人的内心深处。欲望翻腾。阳光穿透旋转门,又被反射出去,照不进来。
我把《穆勒咖啡馆》看做是皮娜·鲍什的白日梦,充满悲悯和无奈,人生中伤心的事情都在里面。
《春之祭》是一场生和死的互相追赶,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震撼得无法用言语表白。
皮娜·鲍什不愿意解释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她的所有表达都通过舞台作品呈现。除了“我不关心人怎么动,我关心的是什么使人动。”她还有另外一句著名的话:“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就这么两句话,像密码一样,精准表达了她所有作品的秘密。既有美学态度,又有创作原则。既是哲学,又是方法论。
我在柏林买过皮娜·鲍什的剧照集,厚厚一大本,里面有她的全部作品。我经常翻看,每次都感受不同。
我一直想用一句话来表达皮娜·鲍什的作品给我的感受,现在,我找到了这句话,那就是:“关系万千重。”这是黄仁宇的一本历史随笔集的书名。
确实,皮娜·鲍什作品的主题就是关系。身体和身体的关系,身体和物体的关系。单纯如《穆勒咖啡馆》,悲伤像几条河流,交叉流淌。复杂如《春之祭》,动作和舞台调度像一部精密仪器,高速运转。
1993年,我为电影学院那个演员训练班排演了结业作品《彼岸/关于彼岸的汉语语法讨论》。那部戏探索了身体和身体、身体和物体的关系,当身体和身体、身体和物体进行真实的对抗,表演就会平添感染人的力量。
后来,广东现代舞团的杨美琦老师曾约过我去为他们排一出舞剧,就是因为《彼岸/关于彼岸的汉语语法讨论》呈现的舞蹈剧场因素。那部戏实际上是一部对皮娜·鲍什的致敬之作。
面对皮娜·鲍什的作品,还有另外一句著名的话,能够准确表达我的感受。这句话是维特根斯坦说的,他说:“对于不能言说的,只有沉默。”
□牟森(北京 戏剧导演)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