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春末,毛姆的名作《周而复始》再度登陆伦敦西区的橘子树剧场。首演前夕,英国《卫报》刊载了一篇回顾毛姆戏剧生涯的评论文章,形象地称他为“一名狡猾的剧作家”,一面颇有微词地批评戏剧是“供人消遣”的“低级艺术”,“难以有效地向人类福祉与社会文明投诸关切”,一面却频频在自己的创作中“夹带私货”,巧妙地搅动着潮水的流向。
相较于小说家毛姆所享有的极高声誉,我们对戏剧家毛姆似乎知之甚少。事实上,戏剧为毛姆带来了更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的作品不仅在英伦三岛长演不衰,也在大洋彼岸的百老汇风靡一时,更多次被好莱坞搬上大银幕,令他成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收入最高的作家。对于寻常的创作者而言,这已是难以企及的非凡成就,可毛姆向来意不在此。当他的《刀锋》被电影公司买下版权后,他毫不犹豫地赶赴美国,以零酬劳撰写剧本,只为确保改编质量。遗憾的是,该版剧本最终未被采纳。制作方将小说删繁就简,拍成了一部通俗易懂的流行片,一举捧获四项奥斯卡大奖。而毛姆的剧本则几经辗转,以文献的形式留存在纽约市公共图书馆内。由是,不难理解他对娱乐产业的苛责。
依照德国理论家斯丛狄的表述,西方戏剧在二十世纪之交经历了一次影响深远的危机,日渐式微的传统剧作不得不向更为现代的小说叙事让渡空间,以换取行之有效的表达手段。身处在这个变革时期,毛姆的创作鲜明地体现了这一趋势:他分明对十九世纪以来流行的佳构剧法则游刃有余,却乐于在编排中挑战常规和打乱预期,不断撩拨着观众的心绪与神经。仅就在舞台上使用“回溯”技巧而言,他的尝试便比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早了二十二年。除此之外,他对于严肃话题的讨论也极大地延展了戏剧作品的文学生命。我们固然能从字里行间瞥见那个妙语连珠、犀利尖刻的毛姆,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在作者必须隐匿的剧场之中,他将自己分裂为多个角色,于循环往复的自我拉扯间探索着社会苦难、道德困境与精神危机的出路。而这些,构成了我们在今日——以及任何时刻——阅读毛姆的必要。
本次翻译的五部作品分属于毛姆戏剧的几个重要类别:
《神圣爱火》是一部包裹着悬疑外衣的伦理剧,以一桩谋杀案的侦破过程为线索,将几段不同层次的爱情故事交织在一起,讨论了“爱”与“死”的殊途同归。该剧写作期间,毛姆的妻子西莉向他提出离婚,这段经历促使他对剧本进行了一场“语言实验”,即大量使用充满文学色彩的深情独白扰乱推理进程,试图在两者之间寻找或制造新的平衡。
《家有美人》是一出令人捧腹的闹剧,创作于毛姆因感染肺结核而在苏格兰疗养院休养期间。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仅从一个古老的幽默桥段生发而来,但毛姆却将其植入“一战”后的背景之下,于戏谑间展示了英国社会的经济萧条与道德凋敝,给剧中角色荒诞不经的行为铺垫了一层反思底色。
《周而复始》是一部轻松愉快的喜剧,也是毛姆作品中上演次数最多的一部,名列英国国家剧院提出的二十世纪百大经典剧作之一。正如剧名The Circle所暗示的那样,该剧主线是两段时隔三十年的三角恋情的循环往复,并由此出发,探讨了男性与女性、贫穷与富有、虚伪与真诚等二元议题,及其在生活中所遭遇的双重标准。
《信》是一部以殖民地为背景的情节剧,由毛姆根据他的同名小说执笔改编,并在首演前基于排练情况做了再度调整。该剧融合了毛姆亲赴远东的旅行见闻和他对异域情调的浪漫想象,并对小说中未能深入讨论的婚姻、欲念、背叛等话题做了新的阐释。本作曾在1940年被好莱坞改编为同名电影,并根据《海斯法典》的原则设定了一个“恶有恶报”的全新结局。
《理发师谢皮》是一出讽刺剧,也是毛姆创作的最后一部戏剧作品。该剧讲述了一个饱含寓言意味的故事——一个理发师在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后,突然决定去过一种乐善好施的生活,却因此被旁人视为精神错乱,成了社会负担。我们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见过毛姆关于“命运突转”的选择沉思,《理发师谢皮》则把前作中对艺术的追求置换成为对整个社会的关切,并通过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结局将问题交还给了观众。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