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旭晖
近代非洲名人当中,因为正面贡献成名的不多,以负面行为广为人知却甚众。“乌干达狂人”阿明(Amin)、“食人肉皇帝”博卡萨(Bokassa)等,都已成为世界级暴君的代名词。教人意外的是,近年在他们的国家,这些人物或他们的后代都得到平反,这潮流可称之为“非洲的宽恕”。
以阿明为例,他担任总统时杀戮甚众,赶走亚裔商人,自称CBE———大英帝国征服者(Conqueror of the BritishEm -pire),种种奇行加暴行,为他搏得狂人之名。目前的乌干达总统穆索维尼,就是阿明时代的反对派游击队领袖。穆索维尼巩固权力后,高呼全国和解,数年前特赦阿明的长子,他在阿明死后一直领导小型游击队挑战政府。不久,这位阿明之子更被任命为乌干达国家安全部副部长,负责扫荡其他游击队。任命发表时,穆索维尼对阿明家族颇有好评,完全不像是谈论暴君。此外,阿明的前任奥博托也是暴君,他在阿明下台后再执政了一会,才被穆索维尼推翻。奥博托不久前逝世,穆索维尼宣布给予国葬。
同样戏剧性的发生在中非。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非暴君博卡萨和阿明齐名,行为更为荒诞,除了广为人知的自行称帝,耗尽国库搞加冕大典,还被指以吃掉政敌为嗜好,曾亲自屠杀囚禁在监狱的儿童。博卡萨下台后流亡法国,后辗转逃回国被判刑,最终还是死在法国。年前中非政府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与博卡萨家族和解,由博卡萨一名儿子代父亲“部分施政偏差”认错,换取政府“发还”部分博卡萨兴建的宫殿,予家族成员作生活费。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在不少非洲国家都存在,更著名的例子是卢旺达。卢旺达大屠杀后,要是追究所有凶手,恐怕全国没有多少人不受牵连,于是委员会鼓励街坊对杀人犯先公审后宽恕,只拿最著名的战犯问责。
类似宽恕也出现在南非。南非结束种族隔离政策后,经过了蜜月期,黑人至上的种族主义开始抬头,白人逐渐离开,总统姆贝基被指纵容黑人民粹思潮发酵。但前白人总统博塔逝世时,曾被他直接逼害的姆贝基不但亲自参加丧礼,在丧礼还高调挤出眼泪,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都没有想到他的演技精湛至斯,何况博塔还是种族隔离政策的最后坚持者。
表面上,这些例子都在传递正面讯息:迎接将来,宽恕过去,解除仇恨,共迎更美好的明天。但背后结构性的讯息,其实是非洲国家没有办法解决国内的部族政治。无论是怎样的暴君,在非洲,他们都不可能没有支持者,而最忠诚的支持者,一般来自他们所属部落。而在南非黑人精英眼中,剩下的白人也与部落无异。上述和解、宽恕,其实在暗中划定部落之间的利益分配,结果非洲始终发展不了成熟的民主政治,选举也好、战争也好,都以部落划分。以奥巴马祖家肯尼亚为例,总统大选沦为部落之争,由于肯尼亚开国元首肯尼亚塔订下法规,容许政府官员经商,令裙带资本主义空前流行,掌权者必会庇护部落同胞。号称相对发达的肯尼亚尚且如此,其它非洲国家更不在话下。宽恕、和解自然没有问题,未来也不大可能出现阿明、博卡萨级数的暴君,但在非洲,裙带资本主义和部落主义的根本不但未见改变,反而被宽恕强化了。(香港教育学院副教授)
(编辑: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