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霍克尼,《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1972。图片:Courtesy of Christie's Images Ltd
本周的“灰色市场”系列,一些各持己见的艺术媒体记者,不断就大卫·霍克尼即将上拍的《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Portrait of an Artist(Pool with Two Figures),后简称《艺术家肖像》)发表着各方的见解 ……
无底价
上周五,艺术顾问及市场记者约什·贝尔(Josh Baer)在自己发行的行业刊物《Baer Faxt》中报道,纽约佳士得将在本周四举行的“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 专场中,以不设底价(reserve or reserve price)的方式出售英国著名艺术家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于1972创作的《艺术家肖像》 。
消息一经传出,艺术圈的人纷纷开始讨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无底价设置在决定这幅画是否达到或超过“8000万美元左右”估价有何影响,若真的达到这一数字,也就意味着霍克尼将成为最贵的在世艺术家。
对于那些外行人士来说,底价可以保护委托拍卖那一方的利益。如果拍品的竞价未达到底价,那么拍品会被委托人或拍卖行收回。
如果拍卖行同意在拍卖前向委托人支付担保金(guaranteed price),那么拍卖行就会设定底价并在竞价低于底价的情况下获得该作品的所有权。在没有担保的情况下,委托人就会设定底价,并在竞价结果令人失望的情况下保留所有权。在这两种情况下,底价永远都低于最低估价,通常来说,它是按照最低估价的百分比计算的。
一幅估值接近1亿美元而不是100万美元的画作,在没有担保或底价的情况下上拍,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就像接到一个冷不防居然有用的推销电话一样,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正如记者贝尔说,无底价策略“是一种创新,在顶级拍品上从未使用过的方法”)。除了底价的问题,甚至是在新镀金时代(New Gilded Age)这样一幅没有担保的画作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件《艺术家肖像》只要超过杰夫·昆斯(Jeff Koons)2013年拍出的5840万美元成绩(创作于1994至2000年的作品,橙色《气球狗》(balloon dog)),就会使霍克尼成为最昂贵的在世艺术家。但根据佳士得的说法,这件作品将在既没有底价又没有第三方担保的情况下上拍,就和涅槃乐队《Nevermind》封面上的婴儿那样“全裸上阵”......
这件人人都认为极为杰出的作品,在拍卖之际采取看似如此不寻常的策略——这引发了艺术界内外无数的问题。所以,让我试着根据上周末的报道来对此一一作答。
大卫·霍克尼。图片:courtesy of the Andy Warhol Foundation for the Visual Arts, Inc./Artimage;图片:by Hannelore Foerster/Getty Images
这幅画真的“赤裸裸”吗?
佳士得发言人提到:“佳士得方面可以确认这幅作品没被担保,也没有底价。”
佳士得战后及当代艺术部联合主席Loïc Gouzer向约什·贝尔解释道:“委托方拒绝接受大额的来自第三方的不可撤销的竞标,因此,不是说藏家没有兴趣,而是这有关市场找到自己的真实水平。”
向那些对拍卖相关条款不了解的读者们解释一下:第三方不可撤销的竞标(irrevocable bid)是由佳士得以外的竞拍者以一定的经济激励条款交换条件下,提供的预售担保。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担保方赢得了这件拍品,那么拍卖行需要支付一部分费用;如果担保方没中标的话,就会从高于担保金的那部分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
如果我们相信Gouzer的话,那么《艺术家肖像》就不存在第三方的担保。从表面上看,如果佳士得拒绝承认任何传统形式的担保,那么这幅作品也就没有来自拍卖行内部的资金支持。
长期以来一直有传言称,佳士得作为一家私人控股公司,建构了一种充满创造性的财务管理体系,避开传统的内部担保或第三方不可撤销的竞标。据我所知,这些谣言从未被证实确有其事,就像荒郊野岭里废弃的房子闹鬼一样地挥之不去,因为很难忽视这其中的隐藏逻辑。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咨询了佳士得的发言人,问他是否没有为这幅画做出任何形式的财务担保,包括非传统形式的风险分担(risk-sharing)或风险缓释(risk-mitigating)。后来,我正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会在周末凌晨三点写这种事关法律问题的邮件,他们就回信说“这幅画没有任何形式的担保,也不存在底价”。虽然我认识的一些聪明人认为这不可能,但截至发稿前我依然无法证明事情不是如此。
这难道不会违反先例吗?
这样说来,是会违反先例。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发生。
大卫·霍克尼于1990年创作的《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和圣莫妮卡》。图片:courtesy of Sotheby’s
据我所知,艺术界没几件能达成所有人共识的事之一,就是《艺术家肖像》确实是霍克尼最伟大的画作,他没有其它作品再与其媲美。今年5月,霍克尼于1990年创作的《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和圣莫妮卡》(Pacific Coast Highway and Santa Monica)在纽约苏富比以2840万美元成交,打破了艺术家最高的拍卖战绩。2016年11月,他的大型风景画《Woldgate森林,2006年10月24,25,26日》(Woldgate Woods,24,25,and 26 October 2006)在纽约苏富比以1171万美元成交。可见,现在很难有人能为《艺术家肖像》具体估价 。
大卫·霍克尼,《Woldgate森林,2006年10月24,25,26日》,2016。图片:Courtesy Sotheby's
由彭博社的记者Katya Kazakina最先披露,几个月以来就一直有报道称这幅画是亿万富豪、外汇交易员乔·刘易斯(Joe Lewis)委任拍卖的。从一开始,Kazakina就转述刘易斯“寻求至少以8000万美元出手这幅画”。据我所知,佳士得从未公开过具体数字,我们只知道《艺术家肖像》的估价栏写着“估价待询”。一周前,我在媒体预展上听到佳士得的一位专家亲口说出“8000万美元左右”的估价。在过去的三个月中,每篇写这幅画的文章里都神奇般地出现了同样的数字,我想这没被纠正就证明了不是偶然。
这周末,我脑海中闪现了一个简单的假想,我相信乔·刘易斯仍旧坚信《艺术家肖像》至少值8000万美元,并且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动摇这个数字。紧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艺术家肖像》没被拍卖在8000万美元以上,那么他会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这种风险呢?
刘易斯在艺术品交易中有着这样的形象(从我听到的故事中,后两个属性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并且经常这样没错):
A)一位高频率购入及售出的藏家;
B)一个臭名昭著很会讨价还价的人;
C)若没有某种财务承诺就不会带重要作品来拍卖的人。
但它们也可能会互相冲突。你这样想想:如果你一直以来都根据你对资产实际价值的判断成为了亿万富翁,并且你深入骨髓地确信在这个特定的时间,这幅特殊的画作价值至少8000万美元,为什么你会接受任何担保金来稀释上行空间呢?即使只低一美元也不乐意啊。(在询问了业内人士关于这幅画可能的市场价值之后,我得到了足够多的介于6000万到8000万美元之间的答案,让我可以轻松地猜测,如果刘易斯想要,应该已经从某位有诚意的买家那儿获得了7000万美元左右的保证金额。)
如果是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可能不会。但是根据我仅剩无几的微积分知识,无论似乎有多少例子验证了某个定理,只需要一个反例,即可反转整个证明。
乔·刘易斯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英国亿万富翁,我从未见过他本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博弈论情境中思考的。但我知道的是,即使他有着在无数宗交易中谈判重大担保的丰富经验,有时在适当的情境下,任性也可以双向发挥作用。促使他死不松口让拍卖行承诺他认为合适的底价的这种性格,同样也可能促使他拒绝接受他认为错误的价格,无论有多少人会乐意接受。
如果你今天问我,有什么核心事实让艺术市场如此独特,我会告诉你,可能是极高价格在极少数玩家中造成的混乱情景。《艺术家肖像》的价值是否低于、超过或者恰好达到8000万美元,将取决于不到10人,这其中大多数人都会很大程度上独立做出决定。
例如,乔·刘易斯并不需要说服董事委员会冲着8000万的目标,而同意拒绝6000万、7000万美元的保证金。说到底,他可以自己做出这个决定。而现在,我们谈论着这一位藏家和他的一幅画,但是我们正要进入2018年终前最大的拍卖周,其中估价18亿美元的珍贵作品可能会完成易手。
大卫·霍克尼,《跳板与阴影(纸泳池14)》(Sprungbrett mit Schatten (Paper Pool 14), 1978)。图片:Courtesy of Christie’s Images Ltd.
所以我们究竟为何谈论此事?
好吧,从表面上看,移除底价是非同寻常的,所以艺术圈内人士没办法不说闲话。所以,我们比舞会季开始时挤满青少年的学校餐厅状况更糟。而且,对于画作价值,我怀疑取消底价实际上会对让售价超过8000万美元起到什么推动作用,更不用说《Baer Faxt》最先引入对话的1亿美元的数字——而这其中最最不重要的原因,则是佳士得发言人在上文提及的声明中结尾提到的那样:
通过取消底价,我们也消除了任何进入市场的看似障碍,并开放了更为广泛的投标参与度,包括机构、主要慈善家以及私人收藏家。
这种民主化当然听起来不错。然而,怀着对佳士得一切应有的尊重,这盘“民主化”的菜闻起来比一盆韩国泡菜还有意思。
基于行为心理学,这种希望基本上是这样的:如果你可以让更多的竞标者从较低级别进入游戏(他们也许以为自己可能会得到一笔交易),竞争意识可能会导致他们拍出比冷静环境中自己理性大脑允许的额度更高的价格。这就是“竞价战”存在的原因。
但公共机构是有收购预算的。例如,当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全年收购预算上限可能不超过4500万美元时,没有任何博弈理论能支持MoMA在一幅霍克尼上花费8000万美元。你也肯定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因为这件作品没有底价,所以萨拉索塔艺术博物馆(Sarasota Museum of Art)以150万美元的价格购得了世界上最棒的霍克尼作品。
能够负担得起这件作品的机构必定是由亿万富翁私人藏家支持的那些。在我看来,这一现象混淆了所谓公共机构有参与这场拍卖活动的看法。
我也不会天真地说,亿万富翁们都是严格执行预算的模范。但总的来说,你往往不会因为不小心花了1亿美元买一幅画,就变成足够有钱能花1亿美元买一幅画的人。所以,个人而言,我不认为取消底价有什么特别的可能会带来巨大胜利,并且这种“假装”藏家兴趣不够强来制造后期噱头的做法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是,同样重要的是,在艺术市场的巅峰时期,玩概率是一场危险的游戏。没有任何人在没有内部消息的情况下,会打赌达芬奇的《救世主》(Salvator Mundi)去年能在佳士得纽约以高达4.5亿美元的价格售出,同理没人会猜到班克斯(Banksy)的画作会由于上个月在苏富比伦敦现场自毁而变得价值更高。
然而,这两件事都发生了。不仅是好作品和好生意,这些事件、这些吊足人胃口的故事,才是如今拍卖会上的重头戏。有意义的东西远没有成为头条新闻重要。随着下周《艺术家肖像》的疯狂故事——谁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展开来,即使是机构设置都可以让我们感觉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在这颗正处于社会政治混乱中的垂死星球上,这种充满可能性的感觉,可能是我们大多数人最想要的。
(编辑:李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