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光的书房
沈继光自己设计的布包
上世纪80年代,他在北京拍些胡同和四合院作为绘画素材,拍着拍着,发现了摄影语言的趣味,觉得每个片子也成了作品。于是他用一台结实的尼康FM2从四合院、胡同拍到教堂、寺庙、百货庄、棺材铺和大学校园,寻找民国以前的老北京。其时正值城市发展提速的时期,沈继光在这些照片中察觉到了消失的痕迹,“这些东西要么苍老了,要么塌落了,要么被拆除、被遗忘了,所以保存变得很重要”。1985年至今,沈继光已经拍了七八千张“旧京残片”,他的镜头记录过的对象,现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没有了,如今要继续在城里找老北京的痕迹也越来越困难。
沈继光1969年从中央戏剧学院美术系毕业,由于觉得美术设计的工作有太多限制,他将百分之九十的精力用于自由创作。应老舍研究会之邀拍摄的与老舍的北京生活相关的作品,存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老舍陈列室,出版有《旧京残片——沈继光摄影作品集》和《老物件——复活平民的历史》图文集,并多次在北京举办摄影和油画展。他的家被他的作品堆得满满当当。除了“旧京残片”外,还有2005年开始拍摄的“老物件”的照片、以干枯的草叶为素材的贴画《借草集》原作,以及几十年来的油画创作。凡是办过展览的作品,都被他仔细地装裱整理在一只只灰绿色的布包或文件夹里,它们不仅占据了桌面、地面,连天花板上专门打的架子也放满了,最后只好将厨房的一面墙往外硬推了约半米,挤出一点空间存放那些“档案”。这个小单元里好像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没有花哨的摆设,卧室就是画室,甚至床也朴素整齐得像是刚绷上画架的画布。沈继光的太太说,以前拍“旧京残片”的时候,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在外转悠一整天,连一个火烧也舍不得买,非得饿到晚上回家了才吃饭。可是他装裱《借草集》作品的木框,却是80年代以两元一个的高价买来的。当时他母亲给了他100块钱,让他买件厚大衣,他没舍得,自己又贴了几十块钱,买了100多个出口美国的木框,又用深色鞋油擦了,做成旧的感觉。布包也是沈继光自己设计的,方正、精细,设计感绝不比当下的独立品牌差。他说:“每一个细节如果都做得很好,最后呈现的就会好。”
“老物件”系列照片也体现了沈继光对细节的关注。在他家里看原片的时候,那些瓶瓶罐罐、老旧农具在暖色调的画面中散发出说不出的宁静和时光的颗粒,几乎是本雅明所说的“灵韵”的写照。几年来,他走了六七个省,十几个村落,拍下几代人用过的东西,“只有细读,才能看出它不光是物件,也是人的情感和劳动的痕迹”。其中有一幅拍的是一个木水桶,逆光之下,水桶背带上的细毛也能看得真切。“我以为是鬃毛做的,后来水桶的主人,一个老头儿,告诉我这是他奶奶的头发编的。她怎么想起来把头发做成背带呢?我想这是女子的心思,让丈夫和儿子背在胸前。”可惜因为体力和财力的缘故,这个系列已经停止拍摄。
前两年,朋友送给沈继光一台数码单反,他还学会了Photoshop。他喜欢把照片的饱和度调到最弱,滤去大部分色彩,让它们看上去像是带着些许暖色的黑白照片。他打开书桌上的“古董”电脑,逐张给我们讲解前几天在白洋淀拍的一个摇船老头儿:“哎,你看这感觉,那个表情,哎,你看风把他衣服吹起来了!这个手,这个桨,屡扑屡起的、破浪的感觉,特别有意思。”他很遗憾当时一起去的朋友们并未注意到其中的好处,这和他讲照片时的激动劲儿形成了很大反差,就像他仔仔细细收在布包里的宝贝和面墙放置的油画,虽然很好,可也有些落寞。[NextPage]
史铁生回赠给沈继光的小说集
B=《外滩画报》S=沈继光
B:你的书架上有好多书稿,出书的过程你自己会参与很多?
S:对,我最近在整理“老物件”和“旧京残片”的书稿,广西师大出版社年底要出一个比较全的版本。我前几天刚去那儿给他们做了个照片的样子,因为之前书里的照片和原片差别挺大的,这次我打算把照片全部调成黑白的。现在还算方便,最早还没有打印机的时候,我做展览展签的文字,都是从报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剪下来的。
B:摄影影响了你的绘画吗?
S:我曾经用10年练基本功,画了很多写生。写生的目的是什么要搞清楚,写生是记录生动的东西,把复杂的、感动你的东西记下来,以后在画室里画画,你就知道那色彩是哪里来的,你就知道有些别人认为不存在的东西其实是存在的,以后你就不会死板地照着照片画。德加去世的时候人们从他抽屉里拉出上万张照片,但是他的画不像照片。你看我这些画,都不是照片,你掌握了摄影语言,也要知道绘画语言,不管用什么当素材,重要的是你画出了什么,展现了什么境界。我形成个人风格的时期,是有点照片的痕迹,但后来画的“黑衣人”系列,就和照片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拍照片一个是可以做记录,一个是让你保持敏锐的捕捉能力,感动的能力。
B:你的照片给史铁生的书作配图,他生前你们经常来往?
S:不能算特别多。我和他认识是因为原来我对面住着一个写作的人,史铁生经常来找他。有一次史铁生来,他刚好不在,轮椅推不进我那儿,我就背着他到屋里。那次他看到我墙上有一幅油画,画的是杨树花。他回去之后和朋友说喜欢,来问我能不能送给他,我就送了。没过几天,他就给了我一本小说集《礼拜日》,是他的第二本小说,那时候他还不是特别出名,上面写“沈先生继光惠存,感谢您给的春天”。史铁生是最有心灵的作家,我的画让他感觉到春天,我觉得也是很有意义的。他22岁开始坐轮椅,你想坐上轮椅了还能干什么?但就是坐在轮椅上,他开始思考灵魂的问题。别人觉得灵魂有什么可思考的,活蹦乱跳不是挺好,但是他思考得那么深。所以没有什么绝境,人的绝境可能就是他最好的处境。
(编辑: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