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啮咬 邵文欢作品 舍弃情节与样式,意味着极大的灵气与直入核心的勇气
空谷,幽兰——美国穷人比尔-波特写中国的隐士,以这动人的四个字作书名,甚为精到。他穷尽终南山谷,在无人处寻到修行人。如同当地唐代大隐王维所说: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真是挠到咱们文化人的千年之痒痒了,实在舒服,尤其是比尔这哥们,人与文字都是朴实、天真,是老实的“在路上”风格,不是中国作家那种端起文学架子玩耍样式与语言,写中国诗意,用笔却有现实的颗粒感,可爱可亲。他在美国也是拿低保的,结果现在靠社会主义稿费改善了生活,这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就是说,隐士的东西不是苦修得来的,在读书人那里,山林能轻易升华成文化意境,而不只是僻静。看看中国画与诗,可以说大半都是隐逸题材,以此为主的山水美学,是中国美学的主流。这一点,比尔的书中人未必在此境中,与他引用的李白王维之属是不大相干的。
山水美学的实质,也是中国哲学的要点,是天人合一。达到天人合一的方式,是天人感应。这个感应就有点玄了,是的,玄之又玄,是众妙之门。要进入这个美妙的玄之门,靠的是人和自然的神秘交流,是领悟,是感受。此时,自然人化,人则神化。有两个词发明得好,一是“神气交感”,二是“灵感”,就是说,在一个美妙的瞬间,可用精神观照自然,将精神与现象高度合一。于是,自然就成为精神的寄托了,隐逸的目的就达到了,文化的表达也就完成了。
这当然是有难度的。比起西方,是非逻辑的、不真实的,所以确实难以形容,如陶渊明所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最好的表达,只能是意会。中国画论通常将画作高下分为“能品、妙品、神品、逸品”,实在的形似,是较低下的,通灵并且洒脱的逸品是最高的。这个最难的逸品,我以为,和隐逸的意思是一致的。
当代难见文化大隐,当代山水画也基本还活在前朝。那么中国摄影界有否?我想,有不少人会脱口而出两个名字:郎静山,陈复礼。两者都算是开一代之风气,前者等于复制古画,后者稍有灵动,但都被摄影技术的局限住了,前者拿摄影仿画,自然不如画笔一样挥洒自如,十分僵硬,后者也脱不出彩色摄影的浮华俗艳。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到达中国意境的深处,还是重在技术与表面样式,因此只能说是玩票而已。
如果到得深处?我认为,只有先到现实的深处才行!有了严厉的当代性(一种批判性),才有抵达历史性的可能。正如隐士,是因对现实的弃绝才隐入深山——其实以上两位就绝非隐士,而是官场商场欢场的闻人。对现实有痛切感受的人,才会坚决地去中国的山水美学中寻找安慰,所谓山水的彼岸,正是此岸的境相,或者说“负象”。一句话,背叛与消失正是最有力的批判。当代山水画与山水摄影,如果没有暗含这一点,往往难称杰作的。
摄影界里有这样的好作品。早一点的,是洪磊,韩磊。近一点的,是丘、曾忆城和严明的部分作品。而近来色影无忌网推出一批中国摄影新锐,其中浙江摄影师邵文欢有一组作品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整组均是以与山林的“神气交感”,并且,堪称逸品——和丘一样,他不借用传统的山水画样式,而是照顾与发挥摄影的特长,在样式上是现当代的,在内在上却直接体现天人感应的本质!可以说,我看得十分过瘾,仿佛他在云气游走于山林时,找到那一刹那,一下子从中勾出了一股中国意境的游魂。于是,山也痒痒,人也痒痒了也。
他用的不是“勾”这样的字眼,他更有力地,命名为《隐秘的啮咬》。这当然有一种批判现实的意思。由此,古意也随上时代,而时代也拥有了背景。这两者的自然融合,使作品有两重性,意味深长。至于具体的语言表达,我就不多说了,看作品就行。看上去好象很简单是吧?说实话,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编辑:刘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