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柏
我对朱德群作品的发现如今记忆犹新,那是在一九五八年他在巴黎盖内苟街的勒让特画廊第二次开画展时,往事历历在目,就像一九八七年整个六月在这同一条街各画廊以「六月抽象绘画」为主题的联合展出一样的清晰。这次联合展出是回顾抽象画派创作鼎盛时期的五○年代,这段时期作品之回顾展曾举行过无数次了。但是,当一个新的展览场所展出,又格外令人悦目。至少我也是当时其中之一,曾意识到抽象绘画是一个真正的分野,唤起人们以整个视觉及幻想力向这新发现的领域之探索。在那展出的作品整体当中,我们的注意力被朱德群的画给吸引住了,由于他画面独有的色阶及其与众不同的特殊敏锐的感觉。但是当时我却被来自远东的日本风像中了毒似的迷住了,而忽略了对朱德群当时所提供给我们的,并且是持久性的东西,到现在我才明白,他那纯粹的中国最高品质。
不过,对这一点是无异论的:艺术的现代化在于精神上绝对的开放,以最大可能的收容性去溶合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典型,同时秉承各时代;包括从最原始蛮荒到最细腻的各种文化渊源。朱氏在他到达巴黎的初期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从那时起,他在那些最西方性的典型里,被两个最没中国味的西方画家所影响,更恰当地说,塞尚和尼古拉·德、斯太尔两人使他找到了他自己。
在巴黎,朱德群的作品一张一张的产生,他远离那些纷繁的流行画派,专心研习,独创一个诗意的自然空间。关心西洋风景画,并没有一个悠久的传统历史,而朱德群的风景画却是崭新的一章。一般人可能遗忘了;西洋风景画一直等到浪漫派绘画时才完全让它单独存在,这是理所应当的。在那以前,大自然的描绘只是被接受富作主题背景之衬托而已。在目前,现今的时代中,抽象风景画就好像「超脱之风景画」,这是我在多年前曾用过的"字眼」,这种超脱之风景画的出现,也正是我们人世间(视觉对象)所被摒除的,当然,这与十五世纪所讲究的空间透视及构图法则毫无瓜葛。虽然在那些精密而丰富的法则下产生了不少作品及杰作,但是像所有的法则一样,逐渐地失去画家们内在的需要,而这些法则就变成了乾枯的空壳,而当年印象派和塞尚有胆识地把绘画从那里解放出来,这就是值得大书特书之所在。
谈到朱德群的画,我刚才追述一遍西洋之传统风景画是为了更明显的指出这个中国画家是如何融入西方风景画的,就像其他任何一个荷兰画家、法国画家,或是西班牙画家一样。朱德群从容地参入这些画家的行列中,自如的发表他的感受。尽情宣泄出他自己深刻的本性。
这些画家对我都特别发生兴趣,我曾把他们下了个定义,称他们为「物质幻想者」,我曾多次谈论及此,在这儿三言两语是难以概述的。我用「物质幻想」这个字眼并引用古希腊伟大的宇宙梦幻者的说法;可能与中国古代想法相去不远,对我们来说,这些上古思想又被当代哲人及认识论者巴雪拉给现代化了;他认为宇宙四个象征性的组成元素为:火、空气、水和土(其中一部份元素与中国的「五行」有所出入)是艺术创作上的基本源泉。巴雪拉写道:「它们在幻想上的影响作用可能是非直接的,而且似乎是隐喻性的」。然而,只要我们找到艺术作品之宇宙之基本元素之类属,我们即刻就会发现它的统一性的原因,而是这种胁调力量更增加了作品间最佳组合之统一性。画家一旦接受被某种元素促使形成的力量,于是他自元素中顺利得到创作之自然根源。
依此推想,以我看来,我觉得朱德群是一个属于「火」的画家,属于大气和火,再加上一些难以确定的因素,存于这些因素里的是它特有的隐密和它个性中不可解的魔力,这些特质使他在巴黎画派中能充任一个独特的形象。
然而,自从一九八七年元月我在台湾的短期逗留之后,我始确信这种难以确定的因素和不可思议之奥理,以及这个魔力正是(若允许我说的话)构成朱德群的中国成份,这使我对他的绘画有更进一步的新发现;于再次的阅览中,我觉得他的画更为丰富,并更深刻。以西方词汇的意义上来讲,朱德群的画从此已不再是抽象的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所谓「抽象画」。他的画呈现出对世界诗意的默想;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变幻不停的,具有生命力的空间之无限世界,在他每张画里都完全清晰地显出这些空间;其中包含着人与元素间的契合。
如朱德群透过了现代的绘画工具与中国古典大师结合起来了:画家的运笔是身心浑然一致的,并兼顾了庄子所谓的宇宙之气。我等了那麽久才知道去看庄子的书!那是一部既飘渺又光明,充满了热情及生命力的书。艺术家对与其内心感应力适合的宇宙神秘的韵律,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为敏感。若聚集这所有的优良品质,都放在一张艺术品里,显然地,这必须要一个具有极高超的驾御才能的艺术家方可能作到,然而,朱德群在这方面的才艺上从未有过差错。我猜想这要归功于他平素中国书法的练习,就像古代的一些中国画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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