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郎绍君
四月下旬,故宫博物院在武英殿举办了《宇宙心印:刘国松绘画一甲子》特展,并由著名美裔艺术史家李铸晋主持了以 “刘国松与现代水墨”为题的学术研讨会,与此同时,刘国松向故宫捐赠了作品。文化部副部长兼故宫博物院郑欣淼院长在画册前言中说:“故宫博物院是庋藏中国艺术传统的宝库,也应该是荟萃当代中国各个地区艺术创新精品的殿堂。”这标志着故宫博物院收藏方略的变革。此前,故宫已以同样的方式获得了吴冠中、范曾的捐赠。刘国松是当代台湾和华人世界最著名的现代水墨画家之一,他的入选,使我们对郑欣淼所说要“荟萃当代艺术创新精品”的宣示,有了实在的认知。
刘国松原籍山东青州,1932年生于安徽。他的父亲是个军人,母亲带他和妹妹随军迁移,居无定所。1938年,父亲在武汉保卫战中阵亡,兄妹二人随母流亡于湖北、湖南、陕西、四川、江西等地,历尽艰辛,小妹也不幸夭亡。1948年,他考入南京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次年随校到台湾,后又破格考入台湾师大艺术系。在师大学习期间,他受教于黄君璧、溥心畬、金勤伯等国画家,也受教于朱德群、廖继春、孙多慈等西画家,1955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刘国松是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人,那时,他不满于台湾画坛的保守,钟情于欧美现代诸流派的创造性,于是联合几个同学创立了“五月画会”,竟得到了广泛反映,掀起了狂飚式的台湾现代艺术运动。在绘画上,他提倡“抽象化的平面表现”破除“模仿自然”的老传统,而他和他的同道所摹仿的对象,正是二战后在美国出现并流行的抽象表现主义。1959年,刘国松被聘到台南成功大学建筑系任助教,暂时脱离了喧闹的台北,由于建筑艺术的启发,他开始反省自己的“全盘西化”,得出了一个著名的结论:“模仿新的,不能代替模仿旧的,抄袭西洋的,不能代替抄袭中国的。”同年他又写道:“作为一个中国画家,应首先了解‘自己’,然后具备了高度的民族自尊心与爱国热忱,才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或套上眼罩了。”从此,他走上“国画改革”的探索之路。
刘国松的“国画改革”探索,是大胆、不拘一格和生气勃勃的。50年代末,他曾在画布上涂上石膏,再以水墨和油彩画半抽象作品,并试图以这种画法和抽象结构“诠释”《溪山行旅图》一类古代经典;60年代初,他放弃油彩,回到水墨宣纸,但不用笔墨方法而采用拓墨法和拼贴法———把刷染于皱纸、皱布上的墨色拓印到宣纸上,制造出类似树石肌理的效果,然后再加以拼贴。接着,他发现一种附有粗质纸筋的纸可以利用———画上墨再撕去纸筋,就形成类似自然肌理或书法飞白的效果,于是他请纸厂特制这种“刘国松纸”,在坚持拓墨法、拼贴的同时加上了“撕纸筋法”。这时期的代表性作品,多先用大笔挥写出有草书般动感的、粗壮的抽象笔线,然后经过撕纸筋、拓印乃至渲染处理,形成有似雪山、云雾般的意象。刘国松多才艺,能诗能文,他赋予这些抽象性作品以诗意的命名,如《连嶂起》《流动的山峰》《春梦无痕》《寒山雪霁》《春醒的零时零分》《升向白茫茫的未知》等等。这些又不失水墨韵味和诗意境界的抽象半抽象作品,给台湾画坛注入了虎虎生气。诗人余光中著文赞美说,这些作品“是水的感觉,云的感觉,风的感觉,有限对无限的向往,刹那对永恒的追求。”1964年,刘国松的“现代水墨”探索被美籍华裔艺术史家李铸晋教授发现,那时李铸晋先生在爱荷华大学教授亚洲艺术史和西方现代艺术史,他意识到以刘国松为代表的台、港画家的现代水墨探索,融会了中西古今,为东西方的艺术交流开辟了一个新途径。于是他就在美国策划了为期两年的“中国山水画的新传统”巡回展,展出刘国松、冯钟睿、庄喆、陈其宽、余承尧、王季迁六人的探索性作品。1966年,李铸晋又特别推荐刘国松获得洛克菲洛基本会的环球旅行奖金,使他得以用二年时间周游美国和全世界18个国家的90多个城市,对西方艺术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走到哪里,都不停作画,欧美画廊开始找他签订合同,他的生活和地位也开始得到改变,同时期,他的一些探索现代艺术的同道也陆续移居欧美。这些都没有动摇他返回台湾的决心,因为他得到的认识是,他看到了艺术“民族性的重要”。
1969年,刘国松开始创作“太空画”。这是受了美国阿波罗号宇宙飞船登月和所拍照片的启示,以方圆结构和拼贴、拓印、撕纸筋诸方法画月亮、地球、太阳和天体运行,著名作品如《地球何许》《月之蜕变》《午夜的太阳》等。其中《地球何许》获美国“主流69”国际展绘画首奖,并被称为“走在时代最尖端的第一位太空画家”。此后几年中,他画了数百张“太空画”,构图大抵是一圆一弧,但变化色彩与肌理,加用喷洒的方法,制作性和理性符号的性质更强。1971年,他离开台湾,到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艺术系任职,在钱穆所创办的这所有深厚传统文化氛围的学院里,他感到“太空画”过于接近西方现代艺术,想在风格上向传统艺术再靠近些。此后大约十年间,他作力最多的是探索水拓画法——将色彩注入水中,形成自然飘浮之状,再以纸吸附。这样拓出的画面,会出现一种自然流动、似云似山的效果,再因势染画,把偶然性的水拓肌理与人工描绘结合起来,变成一种幻境般的自然成纹的画面。他认为,这种水拓的效果与古人所说“张素败墙”之意相通,他非常高兴,认为自己把中国绘画“从传统的笔墨桎梏中解放出来”了,甚至提出了要“革‘笔’的命”的激进口号。不待说,水拓法扩展了水墨画的表现力,但包括水拓法在内的任何无笔制作方法,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毛笔和笔墨方法,画家的个人的创造可以被传统所包容,但无法代替深厚而恢宏的传统本身。
1991年刘国松从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后,返回台湾任教,并更加积极地活跃于台湾画坛。不久,台湾艺术界受到泛政治化“本土意识”的影响,出现了水墨画“不属于台湾本土”的论调,刘国松据理加反驳。指出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了达到其政治目的”而制造的怪论。他说,台湾水墨画和现代水墨画乃是在继承中国文化传统的基础上,真正属于台湾以至中国的“本土绘画”。(参见李君毅《宇宙心印:刘国松的艺术创作与思想》)。在创作上,他继续探索各种新的制作方法,如渍墨渍色法、画面分割与多幅组合法等。新世纪之初,他在上海购置了别墅,到大陆各地旅行的次数更多,云南石林,湖南张家界,四川九寨沟,新疆,西藏,都处都留下了他的身影,大量新作陆续问世,其中《西藏组画》《九寨沟系列》最受瞩目。《西藏组画》虽也用了制做法,但意象具体,有明显回归写实作风的特点。《九寨沟系列》主要用渍墨法在绘图纸上完成,墨色交融,有一种清丽可人的透明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回归传统的趋向。
刘国松虽已75岁,但依然身体强健,精力旺盛,大声说话,步履如飞,朝气蓬勃地探索着。他表示五年后再来办新作展,我们期待着。
[NextPage]
[NextPage]
(编辑: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