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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青年艺术家都去哪儿了?

2018-02-09 11:14:41来源:新周刊    作者:孙琳琳

   
“艺术界现在就像三峡大坝的闸口,从40后到00后的艺术家都垒在那里,把水位也抬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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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6年的大卫·霍克尼。图/视觉中国


  “艺术界现在就像三峡大坝的闸口,从40后到00后的艺术家都垒在那里,把水位也抬升了。”


  大众所熟识的艺术家是大卫·霍克尼型的:成功,而且越老越成功。但功成名就的行尊在任何领域都属凤毛麟角,中坚永远是年轻人。在中国,青年艺术家去哪儿了?又在做些什么?本期,我们采访了一位美术学院教授、一位策展人兼馆长、一位50后艺术家、一位70后艺术家、一位80后艺术家,以及一位生于1987年却自认属于90后的艺术家,从他们各自的视角出发,绘出中国青年艺术的生态图。


  2017年,青年艺术家很忙。仅是12月,就有如下活动:12月9日,第六届三亚艺术季“华宇青年奖”;12月12日,“深圳(盐田)青年艺术周”;12月17日,首届“27度角——东湖国际生态雕塑双年展”;12月21日,“社会剧场:参与与共享”——第五届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12月23日,“青年艺术+”青年艺术家推广计划年度大展;12月31日,第八届“新星星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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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一角。图/受访者提供


  社会宠爱年轻人,因为他们有活力又有无限可能。“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策展人、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何桂彦说:“之所以锁定青年艺术现象,一是为了避免双年展同质化,二是因为国内青年艺术家的创作很活跃,我们要为年轻人提供一个展览和交流的平台。”何桂彦经常担任国内青年艺术活动的评委、策展人和推荐专家,深深感到今天年轻人的机会远远多于中年艺术家。但同时他也感到担忧:“赞助人总想在青年艺术家中挖到原始股,找到‘梵高’,这是误区。”


  本届“新星星艺术奖”评委、策展人、广汇美术馆副馆长蓝庆伟说:“现在针对年轻人的奖项很多,但给奖的核心意义是帮到他们,而不是简单的金钱支持。比如这届‘新星星’童文敏获奖了,我认为就不该直接发10万元奖金,而应该有一个评委跟踪她创作,伴随她成长,两三年后再给她做一个个展。”


  焦虑:创作压力与生存压力


  青年艺术家能上位,要么是在已有框架中出奇招,要么是提供了一种新的方法论,用天赋和冲击力砸开了一个口子。确实有不少伟大艺术家少作就已炉火纯青,比如委拉斯凯兹和毕加索。但是很年轻就做出惊世杰作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四川美术学院副院长、雕塑家焦兴涛说:“我还是倾向于相信统计学数据,艺术家在30—50岁之间是最有创造力的。今天经常有学生问我:为什么要学美术史?美术史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知道的基础上展开工作,不然的话就是撞大运。”


  据何桂彦观察,青年艺术家的焦虑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创作压力,另一方面是生存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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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策展人、四川美术学院教授何桂彦。图/受访者提供


  现居荷兰南部城市埃因霍芬的80后艺术家贺晶,因为有家里的支持而得以专注艺术。2016年,她以荣誉毕业生的身份从荷兰埃因霍芬设计学院毕业并获得研究生学位后,选择留下做一名职业艺术家。2015年,她获得荷兰当代首饰基金会的PHVM Young Talent新人奖,多件作品被荷兰阿姆斯特丹市立美术馆收藏。2016年,她又获Gijs Bakker Award及荷兰设计周最佳作品提名。


  “短时间内我不会回国。青年艺术家在国内也挺辛苦的,除非我就待在昆明。我活到现在人生都特别没有规划,也算是比较幸运,家里有条件让我走一步算一步。”


  即便如此,她还是相当焦虑。“我有两年是有一点抑郁的,一直在看心理咨询师,在与自己协调。那时我想要做的和我所能做的不符,人总是陷入自责的情绪就很容易抑郁。”开始职业创作后,她慢慢找到了工作节奏,正在筹备2018年10月在苏黎世的个展。“艺术家首先要看作品,没有作品的话,年轻也没用,有关系网也没用。我能做出作品来,这可能是唯一不让我焦虑的地方,只是比较慢。”


  在国内外读了两次本科、32岁才把“所有想上的学都上完”的贺晶,算是对年龄很不敏感的艺术家了。留法艺术家姚清妹在《一个不年轻的年轻艺术家的求生指南》中写道:“我30岁才从美院毕业,距离35岁还有半年。35岁对一个生活在法国的艺术家来说意味着,绝大多数的驻留计划和补助计划你将没有资格申请和参与。注意!你在年龄上已经不是一个‘年轻’艺术家了。”


  被诟病的青年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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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钊瀛“重庆青年美术双年展”的参展作品《生产大赢家》。图/受访者提供


  前浪和后浪,没有绝对区分。70后的使命还没完,80后、90后就都上来了。蓝庆伟说:“今天这个社会运转得太快,所谓青年艺术家的年龄越来越小。今天活跃的大多是95后艺术家,‘新星星’现在都没有80后了,全是90后。”


  生于1987年的张钊瀛说自己是80后的尾巴,其实可以算90后。他是新生代里特别能打的一个——脑子灵、技术好,最重要的是相当勤奋。一般而言,他每天早上七八点钟就开始工作了,一直做到晚上12点。2011年,他参加了成都文轩美术馆的群展“无法缺席”。当时他大二,22岁,跟文轩一签就是8年约。就是那笔钱,让他在大学期间没有很多压力,顺利过渡到职业艺术家生涯。


  蓝庆伟说:“今天的年轻人做艺术比以前更难了。艺术界现在就像三峡大坝的闸口,从40后到00后的艺术家都垒在那里,把水位也抬升了。市场份额、声誉份额、学术份额就这么多,但是累积的人太多了。别说90后了,70后现在还没搞明白,还有60后艺术家怪我们不关注他。”


  作为80后策展人,蓝庆伟每年策的多半是青年艺术家展览。在他眼中,好多30多岁的艺术家就是十七八岁的感觉,既没有时代观也没有历史观,他们的当下性就是感官刺激和视觉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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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钊瀛作品《派对后》。图/受访者提供


  “现在年轻人的艺术更多是今天所处的屏幕时代造成的。新媒体时代,尤其是《阿凡达》以来的视觉冲击力,从3D到VR到AI的发展过程,导致很多传统艺术形式的视觉表现力都下降了。”


  在物质丰盛社会成长起来的后奥运一代,注重视觉,强调个人情绪和感受。“男艺术家偏向机械感,那些东西到底在干什么你也搞不懂,但是弄得很玄乎,这动动、那动动;女艺术家的小情绪很多,完全回到个体了,不管其他人。”


  从根本上来说,年轻人创作的指向在于“占领屏幕”。蓝庆伟说:“今天很多人提了艺术史的无效,但是屏幕有效,所以要占据屏幕。年轻人的作品形式多样、色彩斑斓、感官强烈,而所有这些都有一个暗处所指,就是指向屏幕。但是今天你占领了屏幕,明天就是别人占领。所以马上就会有一个思路:如何持续地占有屏幕。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来不及思考的时代。”


  何桂彦同样感受到青年艺术家的“小清新”和“去政治化”倾向。“上世纪80年代我们需要思想启蒙,需要反思历史。但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这一切都太沉重了。今天是消费至上、时尚和艺术资本所共同营造的时代。所以艺术不需要那么沉重,更不需要批判。这就导致了嘻哈的、调侃的、卡通化的艺术。”


  “更多的可能性”


  群展,是青年艺术家亮相的重要机会。“东湖国际生态雕塑双年展”艺术总监、雕塑家傅中望说:“初出茅庐的青年艺术家很看重群展,也愿意参与。”身处武汉的他,对青年艺术家的表现印象深刻:“大家都说武汉当代艺术复兴了,其实功成名就的50后、60后艺术家没几个还在武汉,活跃的还是70后、80后、90后。湖北是艺术教育大省,几乎所有大学都有艺术专业,所以现在涌现出一大批年轻人。对湖北当代艺术的发展来说,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我们也很注重为青年艺术家提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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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双年展一等奖颁奖合照。图/受访者提供


  2017年,张钊瀛参加了十几个群展,平均每个月都有。他规定自己每年一定要创作一到两个新系列,找上门来的群展也尽量答应。有人劝他,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可以更挑剔些,但是张钊瀛还是宁愿更勤快些、姿态更低些,只要对方不是恶意的,多亮相对年轻人来说总不是坏事。“年轻人没有资格选,人家愿意给你机会是好事。”


  这与蓝庆伟对年轻人的印象是一致的:“年轻人和老艺术家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更积极主动,更好沟通。虽然他们也很坚持自己,但有一种平等观,沟通相对容易,配合度高。”


  群体合作也是青年艺术家经常采取的创作方式。2012年开始,焦兴涛带着他在四川美院的研究生展开了“羊磴艺术计划”。他本身是70后,也经常被算在青年艺术家行列里,既是教书20多年的“老司机”,也能对今天年轻人的处境感同身受。“这帮年轻人很迷惘,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他们也有一种冲动,想搞清艺术和真实生活的关系,包括怎么做出不一样的东西。我有一个研究生的老家在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北部的羊磴镇,当我们提出要找木匠做艺术项目时,他说那儿有很多失业木匠。我们就去了,一做就是五年。”羊磴合作社的艺术项目跟现在科技感、时尚化的当代艺术创作很不一样,他们离开封闭自足的当代艺术系统,展开田野工作,找到了一种新的、跟真实生活建立联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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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蹬艺术项目组的影像装置作品《羊磴艺术合作社》。图/受访者提供


  在更多元的当代社会,艺术的形态必然会更丰富,出现更多难以被归类和总结的独立个体。青年艺术家更是如此,也理应如此。


  老师辈常有一代不如一代之感,那是因为他们拿自己的圆熟跟别人的青涩比。实际上只要换个角度看,结论就会不一样。年轻的眼是无限好奇和天真的眼,年轻的笔是想到哪儿画到哪儿的笔。年轻时大家没有经验,不懂深思熟虑,但也不全是撞大运。


  何桂彦说:“青年艺术家的最大特点是思维敏捷,敢于实验,敢于试错。倒不一定说作品多成熟、多前卫,但他们确实能为既有的艺术生态提供活力,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同代成长”


  虽然四川美院每年只有约15%的毕业生会走上职业艺术家的道路,但这条路仍有极大的吸引力。因此,何桂彦组织了“路径与方法: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工作方法与创作方法论”系列学术讨论会,让青年学子与成功艺术家面对面,“感受学院的氛围、规范与当代艺术,主要在方法、观念等方面,仍然是有区别、有距离的,进而反思自己的创作,调整、完善自己”。


  虽然还是会把成功艺术家的演讲现场坐得满满的,但在年轻一代心中,他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一代。“我们1981年到1993年出生的这拨人,在一起很少谈作品,就算聊也是很技术地聊。”张钊瀛说,“现在的年轻人不会一直讨论社会责任和使命感。还是有匪气,但是变得更温和了,转化得更巧妙。我们不会一天到晚说社会不行,每天发一些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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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四川美院每年只有约15%的毕业生会走上职业艺术家的道路,但这条路仍有极大的吸引力。


  蓝庆伟提出了一个“同代成长”的概念,就是说艺术家要跟同辈的批评家一起成长。“策展人李路明说过,他们那个时候虽然很困难,但是艺术家只要参加过一两个展览,地位就奠定起来了。不像今天,每天恨不得有100个展览,要是人家今天没看朋友圈就看不到你。貌似参加了很多展览,但都是无效的。”


  2014年以来,张钊瀛已经举办了五个个展,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也可以带带大家了。他也相当有“同代成长”意识,“话语权是通过一个系统组织起来的,现在年轻人也应该组织起来,这样等需要的时候也会有话语权”。平时,他尽量选择与学批评和策展的同龄人合作,新兴藏家也是张钊瀛的关注点。在他看来,只要年轻人共同努力,就能形成一个在未来发挥作用的新系统。“青年艺术家已经脱离了老师,自己有独立判断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出门之前有人扶一扶还是不一样的。但在没有的情况下,把作品做好最重要。”


  每一代人都会有自己的文艺复兴、现代主义运动和85新潮。艺术家的好坏与年龄无关,即使是所谓青年艺术家,一旦创作停止,也会很快被迭代。而在所有时代,机会只倾向于那些有准备、有能力、有耐力的人。


  (编辑:杨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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