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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鸭之父”霍夫曼:我创作艺术 不提供阐释

2016-04-13 14:57:35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薛芃

   
霍夫曼在谈论自己的艺术时,很少套用当代艺术的概念、理论,他喜欢就事论事,做形而下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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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奥雷布洛中心高达12米的大黄兔雕塑成为开放广场上当仁不让的焦点

  霍夫曼在谈论自己的艺术时,很少套用当代艺术的概念、理论,他喜欢就事论事,做形而下的艺术。


  像他的作品在城市中那么醒目一样,弗洛伦泰因·霍夫曼(Florentijn Hofman)在人群中也很醒目。


  我们在水剧场等着霍夫曼,这是他在“乌托邦·异托邦”乌镇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中展品的场所。偌大的露天剧场里只有《浮鱼》(The Floating Fish)一件作品,这算是霍夫曼的“特权”,主办方为他提供了所有展场中最大的一个空间,来施展他擅长的大尺寸公共艺术。


  他进来时,很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儿,荧光色的球鞋,一脸阳光的笑容,大步朝着那条粉色的大鱼走去,他身上散发着艺术家少有的活力和运动气息。


  霍夫曼属于作品比人红的那一类艺术家。在此次来中国之前,“大黄鸭”已是家喻户晓。由于面向的群体更广,观众流动性更强,公共艺术的传播力本就比那些在博物馆里的作品大一些。2013年,从香港维多利亚港到北京颐和园,“大黄鸭”掀起了一股现象级的拍照狂潮,通过社交网络的传播,它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当初的预期。但是,很多参观者并不知道这是一件艺术作品,认为可能只是公园为了活跃气氛而放置的一个大玩具,更没有太多人去在意这个大玩具是谁做的,提到这位创作者时,人们只会轻描淡写地用“大黄鸭之父”代之,直到三年后的今天,仍是如此。


  “劫持”空间


  1977年出生的霍夫曼,先后在荷兰坎彭的基督教美术学院和德国的柏林-魏森塞艺术学院学习艺术。那时,他就开始做大型艺术,但并非装置或雕塑,而是平面绘画。面对一幅空白的画布,把握整体比细节处理难得多,霍夫曼说他从青年时代就喜欢接受这样的挑战。似乎对每一个做大型艺术作品的艺术家来说,巨大的、开放的空间都是诱人的,会激发出他们对空间的掌控欲,这远比透过一张小小的画布或美术馆的狭小场所更加充满未知。那对曾经包裹过海岸线、桥梁、德国国会大厦的大地艺术家克劳德夫妇(Christo and Jeanne-Claude)也曾说过,面对公共空间,他们需要关注的不只是自己与艺术的关系,更多的是观众与艺术的关系。这也正是霍夫曼的难题。


  就像黄鸭到处漂浮一样,霍夫曼每次的创作也是漂流的状态。“我并不会把它们当作单纯的艺术创作,而是跟随这些作品去全球各个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学习生活、了解人性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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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夫曼创作的“大黄鸭”现身美国洛杉矶港口

  既然要把作品从室内搬到室外,从封闭的空间转向开放的空间,艺术家的私密性、自由度就会或多或少地受制于环境。关于这一点,霍夫曼很坚定地持否定态度。在整个作品的完成过程中,与艺术家的身份相比,他更像一个包工头,或者说是项目经理,他和他的团队要面对随时到来的突发状况,也要接受不同的人和事。他曾经和一个中国台湾项目的委托方交情甚好,后来那人不知为何进了监狱;在中国香港制作大黄鸭时,赶上了台风,为了保证作品的完好,他们不得不给大黄鸭放气压扁,但没想到第二天就登了报,上了头条,霍夫曼觉得无奈,又不得不感慨媒体的传播力,一夜之间,关注大黄鸭的人更多了。霍夫曼着迷于这些不可预知的经历,也喜欢跟当地人交流,无论哪里,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霍夫曼在谈论自己的艺术时,“距离”是他经常用到的一个词。由于作品体量巨大,远观和近看会带来截然不同的视觉感受。在每一次作品曝光之前,细节照片总会成为他最好的宣传武器,它们足以吊足观众的胃口。


  乌镇的《浮鱼》被放置在一片静止的水面,背倚白墙黑瓦,面朝露天的阶梯座位。这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在西栅景区的最深处,并不好找,有点与世隔绝,自成一体,像是个古希腊的广场,有一种自由畅谈、思想碰撞的磁场。鱼身的鳞片由四种不同颜色的泡沫薄板组成,整体呈粉色,整个场域透着浓浓的少女情怀。霍夫曼擅长制造作品与环境之间的冲突,他说他要“劫持”公共空间,占据这个空间并暂时改变它。也正因如此,他的作品不再是孤立的,而被赋予社会意义,这一点在他的城市雕塑中显得更突出。


  观者的视角


  通常认为,公共艺术不是在堂皇的环境中被人仰望的艺术,也不是某个风格、流派,它是艺术与社会公众发生联系的一种思考方式。这是一种开放、共享、精神交流的诉求,也是对公共权利的重新审视。因为重视观者的感知,霍夫曼的作品始终在探索公共空间和公众之间的关系。


  2011年,霍夫曼在荷兰内梅亨市创作了一件动物公共雕塑作品——《瞭望兔》(Lookout Rabbit),这是霍夫曼作品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与观者进行直接互动的作品。兔子是他很喜欢的题材,有趣的是,他也属兔。这只瞭望兔高12米,观者可以进入兔子身体的内部,爬到雕塑的中部和顶部,通过窗口望向远方。它比大黄鸭还像一个公共的大玩具,它带给观者的已超出视觉上的体验,孩子们会把这里当作一个游乐场,成年人也会在这里找回童心。


  霍夫曼很少在作品中传达某种仪式感或神圣感,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人们给艺术总是赋予太多的束缚和内涵,其实艺术并没有那么复杂、沉重。


  面对自己的作品,他会谈论很多创意和制作的过程,而非解读,他希望带给观者的不仅是作品本身,还包括作品的阐释权。但有一件作品例外,霍夫曼会给它赋予更多精神层面的隐喻。2012年,他在法国西部城市昂热做了两只鼻涕虫,巨大,材料是4万只塑料袋,行人可以随意触摸,塑料袋滑溜的质感确实可以让人相信这两只巨物就在身边。这是为了庆祝昂热accroche coeurs节而创作的,节日的主题是“北”。他把这两个庞然大物放置在城内的小街上,直通城市主教堂,真正指向的是宗教、死亡、自然衰变、商业化社会的缓慢窒息。这件作品展出的时间只有3天,之后就被拆除了,塑料袋回收。人们都觉得霍夫曼疯了,花了两个多月创作出来的作品,却是他所有作品中保存时间最短的。在霍夫曼看来,鼻涕虫是行动迟缓的人的象征,有追求,但没有过多欲望,也没有什么功利心,因为速度太慢,终是跟不上社会变化的阴晴不定。这是霍夫曼自己的解读,至于观者怎么看,他并不在意,也不求同,如果观者能有自己的视角,通过其他的阐释创作出一件新的作品,那是再好不过了。


  由于作品太过浅显,太过张扬,霍夫曼也引来不少争议。有人认为他的作品俗,甚至也有专业艺术评论人不屑于评述他的艺术。我问他怎么看时,他笑道:“这个问题本身就挺俗的。”他甚至认为这不是艺术家应该考虑的问题,依旧把这个难题抛给观者——“俗与不俗,这取决于观看我作品的人,我说了不算。”他的观众看似面对的是极其大众化的艺术,也会在其中找到对生活原初的热爱,却不得不被艺术家丢来很多待解的问题,抑或是无解。这也许正是霍夫曼与观者之间独特的对话方式。


  城市的这一角,我暂借一会儿


  ——专访荷兰艺术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


  记者:为什么近年来更偏爱创作动物题材的作品,而不是静物或抽象的形态?


  霍夫曼:我并不是要在某个空间里呈现一个真实的动物,只是借用动物的卡通形象去创作一件作品。对我而言,每一个作品都是彼此独立的,不会过多地影响到其他作品。我会根据周围的自然环境和城市氛围去设计具体的方案,我也做过海边的钢琴、船只等静物雕塑和一些简洁的几何形雕塑,每一次的情况都很不同。


  现在的我是4个孩子的父亲,他们常常给我带来灵感。我很喜欢给他们买各种各样的玩具,每次看到这些玩具,都会很想把他们放大成装置作品。冒出这些想法很简单,但要将这些想法恰当地与场景融合是很难的,这也是我最大的挑战。


  记者:你早期的一些公共艺术作品并不是大尺寸单个装置,而是以量取胜,如2003年将210只纸麻雀放置在位于阿姆斯特丹的一个玻璃植物花房内。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开始制作巨大尺寸的单个形象?


  霍夫曼:就像刚才说的,我会针对不同的环境,给出不同的设计方案。无论是数量多还是体积大,都会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后来我创作了很多大体量巨大的单个雕塑,是因为在室外的公共空间里,这样的形式更具表现力,近看与远观都会给人不同的视觉感受,这是我想要通过作品传达的。你提到的210只纸麻雀这件作品是我个人很喜欢的,因为它与当时这个玻璃花房的环境很相宜,在玻璃屋外,人们可以感受到屋内的活力和生命力。目前,我正在荷兰的一个城市创作一件新作品,也是由很多相同的元素构成,但具体的细节我不能再透露了,是个秘密。


  记者:巨大尺寸的公共艺术作品往往会改变所在区域的空间关系,甚至会给空间造成压力,让观者在近距离接触时感到压迫感,你是如何处理这种矛盾的?


  霍夫曼:大体量的确会给人带来比较大的视觉冲击,但是否会感受到压力取决于观者的视角。对我的作品来说,“距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你必须跟作品保持一定距离,才能完整地去感受;当你距离很近去观看它时,看到的只是重复材料堆叠而成的抽象图案,局部非常片面,什么都代表不了,所以观者必须后退。


  我的很多作品都是超大型的动物玩具,如果体量很小,可以拿在手上把玩,它们会显得很可爱,如果很大,则会给人安全感。但有一次是例外的,也确实产生了你说的这种压迫感。这件作品在阿姆斯特丹,邀请方希望我在公园的环境中进行创作,来讨论公共空间与公众之间的关系。这片区域是阿姆斯特丹治安不太好的地方,犯罪率比较高,我需要完成的是一个公园看守人的形象。我想到要在这里做一只巨大的熊。但在跟当地年轻人交谈时,他们表示并不喜欢我的设计,认为我创作的熊太具有攻击性了,会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更紧张。后来我又考虑了这个区域的状况,决定通过一些外在的细节去改变这种攻击性和压迫感,我给熊的手上加了一个白色的抱枕,这样一来它变得更卡通化、拟人化,二来也可以给人亲和力,像是在与人游戏。


  记者:你还创作过一类纯色涂鸦的作品,将城市一个局部涂染成统一颜色,饱和度高,有辨识度,如2003年的《黄色街道》(Yellow Street)和2004至2006年的《蓝色隐形楼》(Blue Building)。你是如何构思这类作品的?


  霍夫曼:在我读大学时,接受过一项工作——在一个核电站的冷却塔壁上作画,尺寸非常大,我们在上面画了一座阿尔卑斯山,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得很大。这个也是基本上用单色完成的,给我印象很深。用大面积的单色创作,色彩密度很大,会自然而然地跳脱出来,但又隐去其中的细节,这是很有趣的。在这两件作品中,单色是给建筑做装饰的工具。《蓝色隐形楼》是2006年的作品,这一排老房子将要被拆除改建,政府也希望在拆除前有所纪念,我做的这件作品就像是一场很有仪式感的葬礼。因为要拆除,原本站在这里能看见屋顶上的人,以后抬头就会看到蓝天,那么,我索性就提前在建筑涂上蓝天的颜色。完成之后,这片蓝色在城市里确实十分耀眼。


  记者:美国艺术家奥登伯格(Claes Oldenburg)以创作大型公共雕塑著称,你受到过他的影响吗?


  霍夫曼:我的确受到过奥登伯格的启发,他把很多日常生活中的物品搬进艺术创作中,把它们放大去跟城市环境融合,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很像。他的雕塑属于波普艺术,但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什么流派之分了,我不属于某某主义,或是某某流派。很多人都可以在我的创作中看到波普艺术的影子,我想可能是因为我选择的形象都是很流行的、日常的,可以很容易引起公众的共鸣。


  记者:很多公共雕塑被赋予纪念碑的意义,你觉得你的作品有这种“纪念碑性”吗?


  霍夫曼:我的大多数作品都有一个展示的周期,我会抱着暂时借用的心态去处理与城市的关系。从实地考察到构思,再到作品完成,我都会花费大量心思,但作品不会永久地存在,到展期结束时,它会被拆除。因为是在城市空间内,与市民的生活密切相关,这一段时间里,都陪伴着周围的居民,一旦移走,与它朝夕相处的当地居民会觉得不适应,可能还会想念。而随着时空变迁,这个地方、这个环境可能都会有很大的改变,居民也会离开。这很有趣,所以我的作品属于每一个人又不属于每一个人。“纪念碑性”这个概念太神圣,如果真的要加上这个概念,可能也只是一个“临时的纪念碑”吧。


  (编辑:杨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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