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水墨的当代性在本质上是现代性问题——基于现代性的本土处境化思考,而非回避现实问题的传统文化复兴。当代水墨的异质表达,多与对自由主义思想的追求相关。
关于当代水墨的创作和研究,必然要面对“水墨何以当代”的问题,即在当代艺术语境下追问水墨身份。但当下的水墨热度似乎意不在此,而是认为之前的中国当代艺术过于接受西方的影响,出于矫正和寻根的需要,当代艺术应转向作为传统象征的水墨。并不否认水墨的本土文化根性,但当代水墨更要首先面对当代社会的现代性处境问题。在一个尚未经过现代性充分洗礼的国度里,对水墨传统的奢谈和强调应是未来的事情。导致艺术观念混乱的很大问题在于艺术创作思考中的思想史紊乱和虚无,因此有必要清理艺术史和思想史的基本逻辑关系——几乎任何一种艺术观念都对应着它的思想史基础。
20世纪以来的世界历史有三大思潮:保守主义、激进主义和自由主义,在中国语境显现为儒家思想、马克思主义和共和思想。中国现当代的艺术形态和观念:新国画,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现当代艺术,几乎每一类都在一种思潮的影响之下,被这种思潮推动,同时受制于它的局限。20世纪的中国画创作也分化为不同的思想体,或持保守主义立场,或被写实主义改造,或融入抽象和表现主义,以材料和观念方式思考。而基于现代性处境思考的当代水墨,基本在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和辐射之下。
如卢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在关于人类悖谬处境的诗意表达中,呈现了人类面对自由问题时的一种基本状态——在天赋人权的理念中,人类确实生而自由,人们自然希望能够生活在自由天地之中,但是现实生活的限制是如此之多,人们在实际感受中总会时时处处受到限制。无论心灵、意志,还是社会、政治的自由,似乎都遥不可及。形上自由与形下自由之间,似乎总是存在一道鸿沟。人类永远也不可能进入一个基于神化的人性而达到的自由境界。
现代自由主义的主流话语,不是形上自由的言说,而是形下自由的阐述,即是对人类在现实生活中如何可以获得自由的阐述。自由主义必须建立起具有现世特性的社会政治自由,开拓一个人们能够不受权力随意控制、自由行动的社会空间。形下自由的主张直接联系到我们实际生活中的自由追求,它面对生活世界,构造生活政治。
整个世界都曾面对社会集体主义的挑战,从中产生的重要思想多出自西方。密尔在《论自由》中强调了自由的基本原则,指出自由最基本的含义是“免于伤害和奴役”。罗尔斯《正义论》的写作,凸显了追求社会正义的现代社会政治哲学主题,将现代社会基本价值观——自由、平等与博爱有机结合起来。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等一系列著作中,主张法治之下的自由,主张在尊重自生自发秩序的条件下发挥人们的理性能动性,成功建构了最为系统的自由主义理论体系。
在以文化政治为诉求的当代艺术语境与方法论中,作为当代艺术的当代水墨自然需要在艺术中进行思想实践——关于自由主义的水墨实践,对当代社会的现实处境提问和回应。而在传统儒释道等保守思想和专制激进思想的联合围剿下,深受自由主义影响的现当代艺术在中国命运波折,堪称异质。当代水墨亦然。很多当代水墨艺术家,显在或潜在地认同和实践自由主义思想,从中获得勇气和智慧,创造关于自由主义追求的生活和艺术。
绘通当代画廊持续关注当代水墨,举办系列展览,旨在及时梳理水墨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所呈现的思想状态,支持艺术家的艺术追求和创作。
此次“水墨异质:关于自由主义”联展,遴选十位优秀艺术家:孙磊、党震、郝世明、石荣强、杭春晖、涂少辉、李戈晔、沈沁、贾秋玉、祝铮鸣,在思想史关系中呈现了他/她们在当代水墨中的自由主义思考。党震的水墨无疑是艺术介入社会的思考结果,水墨在当代的作用并不在于传统文化身份的重建,而首先是对现实生存的考量。因此关于私人的心理叙事实际上是一种公共叙事——被抑制的公共叙事——指向精神自由。杭春晖以一个仪式化的身体行为反映了切身感受到的现实焦虑和困惑,扭曲、变形的肢体动作,不自然却很真实。不是在自由的困境中,就是在通向自由的路上。李戈晔那些浸于水中的人体,已经脱离早先的抒情与自然,而是越来越贴近真实的现实生活——欲求自由而不得,由此那些初看审美的身体实则很焦虑,他们因自由而在,为生命而求。沈沁多年来念念不忘鹰的肖像,以其自喻,逼视自身以及所有庸常世界中的人类。那是一种骄傲的精神和性情,在笔墨的自由挥写中存在。贾秋玉沉思而多敏,极具问题意识——通向自由问题的思考,将之赋予黑白笔墨,表述身在社会中的黑白立场。祝铮鸣笔下冷静而坚毅的肖像,不流俗于世,她回视内心,以及远去的故园,相守的那份孤独可称百年,却有一份自由通向远方。石荣强的“娥变”和“蝶变”,本质上正是关于自由的生命叙事,破茧而出,生命绽放,开启未来。郝世明极富创造性的自由书写编织起的大鸟,一飞冲天,心向自由,涅槃重生。涂少辉笔下的生灵由心中幻出,隐没于暗色,以及蛛丝缠绕。但这一刻的束缚只是开始,将要挣脱的力量属于自由。孙磊在艺术家和批评家之外更重要的身份是一位诗人,这也注定了他天性之中诗性的驻留,也注定了他对水墨诗性语言的特别关注。在这个精神末法的时代,水墨是他诗意栖居、唤醒自由的一种方式。
虽然也关注现实处境,但是自由主义观照下的当代水墨不同于现实主义艺术创作,并非直接的现实叙事,而更多是与现实处境相关的隐晦写作,但通向自由主义之路。当代水墨,因其当代艺术身份的文化政治取向,必然是一种政治哲学意义上的水墨艺术。“水墨异质:关于自由主义”联展,因此也自证为一次思想的展览实践。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