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春
身着二手机车皮夹克,皮鞋尖上的铆钉闪闪发亮,坐在无锡市刚开业不久的创意园区小河边饮茶的宋迎春,唇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胡须,他看起来更接近一个“被收藏”的艺术家,而非一个坐拥藏品、独具慧眼的收藏家。
在无锡这座有山有水的小城里,宋迎春曾经有一段日子过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生活,所谓的“鸿儒”就是那群如今红得发紫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宋迎春经营的咖啡馆墙上挂着夏俊娜的《花解语》,办公室的墙上挂着曾梵志的《江湖》,后者在今年香港佳士得的拍卖上拍出了3000多万港元。上海有些画廊还特意跑到无锡来看宋迎春收藏的中国当代艺术品。
他在艺博画廊买过曾梵志作品,在香格纳画廊买过曾梵志作品,更多的时候在曾梵志的工作室里买作品,在他与曾梵志关系好的那段时间,艺术家会当场绘一幅作品相赠。曾经,他是拥有曾梵志作品最多的藏家,那些后来名声大噪的“面具”、“乱草”、“肖像”系列作品,他都有过。“现在回想,梵志现场送给我的画,这一送就是一两百万块钱啊。我会坐在那里看他画画,有的画我就现场买下来,但一般这样买的都是小画。他的每一种画都是一个炫技的过程,线条是如何走过来的,他会来告诉我。”
和中国当代艺术家们的相遇和交往,往往始于通过画廊买他们的作品。
从1989年到2000年前后,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家来说,都是一段闪烁着光亮、值得怀念的日子,每位艺术家在那段日子里的创作,都是在创作作品而非生产产品。而那时的宋迎春身体欠佳,正深切感受着生命的短促和晦暗,他以为自己活不到40岁,不惑之年以后的生活开销自然可以不列入计划中,于是,他每年都动用几十万元购买艺术品,满足自己的艺术爱好。那年,无所事事地逛到上海艺博会展场里,展会都快要收摊了,却在艺博画廊的展位上看到了夏俊娜的《花解语》,“那幅画很漂亮”,当时,天还下着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在宋迎春嘴里“没有艺术气息”却看起来靠谱的艺博画廊老赵打了点折就把《花解语》卖给了他。《花解语》是夏俊娜成熟时期的代表作之一,四五万元的价格也不是一线画家的价格,那时候张晓刚、刘小东的作品价格普遍在二三十万人民币上下徘徊。往后,方力钧、刘小东等等如今的“一线”艺术家,宋迎春都是通过在画廊买画,然后与他们成为了朋友。画家们的脾性各不相同,“刘小东认为自己是艺术家里的艺术家,而陈丹青‘恨’自己,‘我他妈怎么就那么会画。’”相比较曾梵志的“认真”,宋迎春更喜欢老方老岳小东那样的,脾气性格相投,过年也能经常在一起玩儿。
“我不是大资本家,张口就说——来,清个场吧,把这些艺术家(作品)全买下。刘小东那时候到无锡来玩,撺掇我说,拿出1000万元,把中国当代艺术都买下来。当时,我是拿得出1000万的,但我不是拿这个做生意的,我买艺术品是选择和自己脾气相投的人,所以才会去艺术家的工作室。这个关系很微妙。”对画廊而言,也许宋迎春就是一门生意,但是对艺术家,从本质上讲,买画就是对他们的支持,他们对藏家会心生感激,当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宋迎春也觉得那是个无比美好的岁月,他怀念在思南路上与曾梵志一起喝咖啡,画家打开相机,兴奋地给自己看新画作品时的那段交往。“如今友谊依然存在,但我不再愿意去打扰他们了。也许有一天我没法生活了去敲敲他们的门,求一张画,丝毫没有问题。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美术,还是要有原则,作品不是产品。有些创作细节,了解到了,会影响心情。”
喜欢艺术品的人,都敏感,有一次在大理的洱海边上,宋迎春对方力钧说:“老方,你早晚会去画空气的。”
资本永远需要新的产品,其实艺术家们内心也透彻无比。宋迎春回忆起,曾梵志曾对他说过,中国当代艺术现实的情况太像电影《百万英镑》的情景:两个资本家站在高楼上往下扔钱,砸中哪个就是哪个。但人的价值观会因为金钱而变调。“以前,艺术家们会探索,尝试变化。岳敏君也画过乱线,现在他连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不愿意让这些作品影响到现有的声誉。当印钞机印得如此顺利,人们不愿意再去尝试一个新产品,万一失败呢?有些艺术家是喜欢画画的,有些不过是玩观念,后者只要观念一破就什么都不是了。”
自认为败家子留不住藏品的宋迎春却最不舍得卖画。苏州一个残疾人朋友开了家画廊,求他给一张画让画廊出售。宋迎春给了他一张夏俊娜作品。就在人家开车来取画的这一刻,宋迎春忽然间脑子里涌现出许多别离的电影画面,“就像一个妈妈站在路边,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带走,孩子在车后隔着玻璃向我掉着眼泪招手。于是整整一天,都很灰暗。”
“以前我可能称得上藏家,但是现在,我的墙上已经挂不住这些画了,它们实在太贵了,要把墙都压塌了。”宋迎春笑谈。
当代艺术市场再怎么火,现在看来跟宋迎春都没多大关系,他的身边哪怕只留一张自己喜欢的画相伴都可以满足,“比如有何多苓《生命》这样的作品,我就足够了。我有这么多故事,也足够了。”
如今的宋迎春更青睐在无锡市硕果仅存的那一两个小澡堂子孵着,在氤氲的蒸汽里半眯着眼体味周遭的人世百态。唯有此处,才让你和这个市民气的城市如此接近。
Q&A 收藏十问
Q: 你怎么走上收藏之路的?
A: 我喜欢艺术,把生活当艺术。
Q: 你记忆中最早的藏品是什么?
A: 夏俊娜的《花解语》。
Q: 你最喜欢的藏品是什么?
A: 何多苓的《空间》,小翟的眼睛像是在看着我。
Q: 你的“收藏之道”是什么?
A: 有缘分,比如我喜欢赵无极,但始终没有机会收藏。
Q: 藏品主要通过什么渠道收藏?
A: 到画廊和画家工作室购买、拍卖行举牌。
Q: 知道自己有多少藏品吗?
A: 曾经是拥有曾梵志作品最多的藏家。
Q: 你觉得自己是收藏家吗?
A: 以前是。
Q: 你觉得收藏带给你的最大乐趣是什么?
A: 艺术可以流传,故事可以流传,钱不能。
Q: 收藏中遇到过赝品或挫折吗?
A: 没有。
Q: 有一天你能放弃你的藏品或捐出吗?
A: 捐出不太可能,但会送一幅给朋友,这是一件美好的事。
(编辑: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