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的早晨 2012 140x310cm 纸本设色
杨佴旻赢了!他赢了什么?毋庸讳言,他赢了钱——这个在中国(或许也在世界)人人怕、又人人爱的东西。中外文化史上,无数伟大艺术家,生前穷愁潦倒、死后作品价值连城的故事,更印证了钱的反派角色:活着被贬低,死了被炒作,让你品尝双倍的羞辱。这古往今来艺术挣不脱的厄运,在今天改变了吗?为杨佴旻改变了吗?
2013年12月1日举行的保利杨佴旻画作拍卖专场,其结果令人震惊:寥寥十余件作品,拍出2500多万总价,其中《太行的早晨》单幅就拍得1250余万。这位新水墨画家,由此一举跻身中国画最贵的前十名画家。与黄宾虹、吴冠中、林风眠、黄永玉们并列,但,即使把他的年龄倒过来写,也才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年龄,而取得的市场奇迹,却是多少画家一辈子梦寐以求、可未曾实现的!
莫非真有特异功能?莫非杨佴旻头上那只“独角”,真有顶穿命运的神力?连“钱”这场噩梦都对他网开一面?错!对我来说,这个成功纯属必然。它内涵着多层次的意义。
第一,它证实有真思想、真技巧的艺术。杨佴旻几十年来孜孜于创造“思想与技法高度统一的新中国画形式”,在比较中日现代绘画发展时沉思它,更在一幅幅作品中摸索它。他对彩墨体系的探求,贯穿了每幅画作,沉静而执着地,瞄准着一个选定的美学方向。那其实是一个文化思维的方向,自反省昔日中国画失败经验的深处,痛苦提炼而成。谁有兴趣对此多加了解,我鼎力推荐她(他)一读佴旻的论著《二十世纪中日绘画革新比较与批判》,从那儿,怎样一个思想深海,在托起佴旻画中的色彩世界,你将一目了然。
第二,它也给背着“臭”名的市场平了反。市场并非坏或傻,它其实很聪明,惩罚愚蠢的眼睛,奖励敏锐的头脑。谁都知道,中国绘画市场正逢转折点。前一段靠大题材、小形式(贫弱艺术的特征)走红的东西:毛波普、文革元素,民俗土特产——初级市场,正在过去。曾经的天价,纷纷坠落。“冷却”的大环境下,因何佴旻逆流而上?结论是:市场的成熟,比艺术家意识到的更快。拜全球化急速拉近的文化参照之赐,过去几十年的自然筛选,现在几年就完成了。过去一次性“成功”,至少蒙蔽一代人,现在连十年也拖不过去。投资者从跟风花钱、白白扔钱,到学会广为咨询,辨认远离喧嚣的艺术,以经得起专业深度的考察,作为赚钱的担保。钱,残酷得如此美妙,直接划清了“倒爷”与收藏家的界限。
第三,它超出佴旻自己的艺术本身,而指明一个文化的自觉。我在杨佴旻新水墨画展开幕上说:成熟,应该定义为“独创性和各种思想资源间的最佳组合”。这里的成熟一词,包含着思想、艺术、市场。它们的关系,既互相激发,更互相印证。佴旻的四十多年,作为一个艺术生涯很短,但他精神的激光束,铆定在水墨画整体创新上,从未移开。对于一个持续的思想追求,这四十多年又很长。正是这种沉稳,使佴旻的画,看似没有文革口号式的“刺激”,但他隐真极端于貌似的不极端——在艺术之内(甚至技法之内),一笔笔验证观念挑战。直到,新水墨成为一个文化现代转型的范式。这内在的成功,让市场成功,变成早晚的事,甚至“自然而然”的事。那么,1250万算什么?佴旻的年龄,预示着他的后劲、他的未来,一道新水墨创世纪的闪光,刚刚跃出地平线上。拍卖槌起落间,不停被确认的古今中外经典之光,不是一直照耀着我们吗?
最后或许最重要,保利专场拍卖的“杨佴旻现象”,其实揭示出一种人文情怀、理想关怀现象。佴旻的“太行山”系列,是一次内心溯源,穿透看得见的价值,指向一种令人生更善、更美的看不见的价值。我相信,同一个价值,使佴旻创建了北京文艺网,并于今年九月底颁发了首届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获奖者中,有来自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工诗人。这持续整整一年的网上诗歌节,通过八万首诗的投稿,每页投稿后数十页的跟帖,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互动,著名评委更被无名诗人再评判,等等,令北网诗歌奖突破性地成为一个国际文化事件。不仅在中国——英格兰艺术委员会、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德国南德意志时报,都深深被吸引。不是别的,恰恰是“诗歌”,这商业化世界最极端的逆反者,探测到了中国这片深海的海底,且录制回那儿比海底更深的心底的声音。世界聆听,感动,理解着,犹如站在他的画前,清清楚楚看到极端得无法回避的诗意。
杨炼
2013年12月17日
(编辑:邵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