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致是蓝色的,但是天空之下的这个城市却灰暗而缺乏生气。实际上,这个城市是空空荡荡的,唯一的生命就是占据构图中心上方的不锈钢圆球反射出来的画家本人。这是一个看上去溃败的城市,建筑的外观并没有展示出历史的悠久,却容易帮助人们产生虚无的感受;尽管快餐酒吧的雨棚能够提示新的生活内容,甚至空中还漂浮着营造商业气氛的气球,但是,溃败与荒芜是这个城市的让人感伤的基调。现实的模样缺乏稳定性,人物的形象也是扭曲的与迷失的,这是石罴在1999年完成的《钢球与街景》给人的印象。走入社会后,孤独的我置于都市街道之间,冰冷的玻璃大楼,银灰色的人行天桥,蹲在人行道旁边那疲惫的我,还是不锈钢球提醒我的存在……。(石罴:《会不会消失的记忆》)
石罴是一位感性的画家,贵阳的城市环境成为他感受人生的一个镜子,或者,按照他的说法,是他的真实的生存环境,这样的环境决定了石罴笔下难以构成心花怒放的世界。在2000年完成的《大十字的环形天桥》虽然表现的是现代都市风景,却呈现不出生气勃勃的的气氛,可是,任何一个去过贵阳甚至西南其他城市的人都会感受到,没有比这样畸形的风景更为接近真实的了。西南地区的城市多阴天和雨天,那些并不高级的材料以及并不讲究的技术使得大多数物体在潮湿与灰尘的笼罩与侵蚀下,变得缺乏品质与生机,而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的人,同样也会受到感染,他们的心灵也会受到侵蚀。
不过,在中国大多数人那里有这样一个基本的人生态度:命是注定了的:“不知不觉我也融入了都市的生活中,这段时期我对都市有了新的认知和感受:‘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和那车水马龙的——夜下合群路,’我也正在举杯……。所以在这个过程中的作品也随着感受的不同而变化,从一开始以个人的感受和视觉为主要出发点,慢慢地转向以探索人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和平常化生活。” (石罴:《会不会消失的记忆》)
事实上,感受生活与真实的传统开始于1978年之后的整个西南年轻艺术家,那时,对历史与现实的反思产生了“伤痕美术”与“生活流”,中国的艺术正是在这样的逻辑下,才产生了80年代中期的“85美术运动”,人们将现代主义的所有方法用于内心的需要,形成了轰轰烈烈的现代主义运动。
市场经济的发展导致80年代后期出现的后现代趣味在90年代有了充分的发展,艺术家和批评家习惯用当代艺术去表述那些在观念和思想上摆脱现代主义的艺术现象,并强调了观念的作用,对现代主义的偶然性与感伤情绪有所排斥。这样的现象导致人们对那些急需使用画笔作画的艺术实践的价值产生怀疑。然而,正如杜尚的小便池早在1917年就已经推上市,1964年沃霍尔的现成商品盒已经摆上了画廊的平台上,西方之后的后现代艺术(或者叫“当代艺术”)该如何去判断呢?人们清楚地记得德国新表现主义在80年代的甚嚣尘上,也就不会怀疑绘画本身不会因为某个新的观念或者材料或者举措的出现而失去意义。在新表现主义之后,西方的当代艺术失去了引领性的活力,人们更加意识到艺术与其产生的特殊语境之间的关系。在中国,农业社会的落后观念、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土壤以及资本主义早期和后期的现象同时出现,人们可以在这个国家的日常生活中寻找到任何时代的特征,因此,真实地体验这样的时代与现实应该是今天艺术家的不可回避的任务,至于如何去看待与表现,则是没有任何限制的。
真实的情况是,无论这个城市或者现实有怎样的难看和让人难堪,石罴仍然喜欢这个环境,他将记忆中的温馨与想象的欲求同现实的状况结合起来,他承认因为时间和别的原因导致的溃败,但是,他宁可去表现室内的温馨(《空间》1999年)或者月色下的梦幻(《月色思乡图》2008年),之至他将看到的环境戏剧化(《被遥控飞机提起的玩具》2012年)。石罴在谈及“家的印象之夜”这组作品时这样写道: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离我不远的路灯也亮了,远处高楼红绿蓝色的都市霓虹灯也在忙碌的转换,并照在这栋破旧的红砖楼房上,他也不得不融入喧闹都市之中。此时楼房的窗户也稀疏透出柔弱的灯光,显得格外亲切。这样的场景勾起我童年的记忆,童年居住的小平房在夜里是那样安静,静得能听到老鼠在厨房偷吃穿行的声音,在微微的月光映衬下,平房的家显得亲切温馨,人们也早早进入梦香。在当下喧嚣的都市我想找到这样的家园,已经变成一种奢望了。当晚我画了好几张构图,把今天写生得到的提示和感觉进行整理。童年时那种直接,简单幼稚的观看方式我要用画面来重新解读。直到2011年底我才把这些构图开始落实到画布上,果然经过一年多的酝酿,有了一种要表达的冲动,经过几幅小作品的实验传达,那种印象慢慢清晰明朗起来。(石罴《会不会消失的记忆》)
在《说“空城计”中会说话的红砖墙》(2007年)的文字里,石罴这样表达了他对眼睛看到了景物的态度:
画面中的老宅是经过岁月磨练才变得如此苍老,陈旧。他们也知道在现代都市化进程中会慢慢消失……我还是很怀念他们的朴实,憨厚。关于现代建筑我不想谈得太多,总之用“表面”一词来形容。
石罴的绘画属于一种类似于贝格曼所倡导的那种表现主义一路:人们所谓的真是也许来自眼睛,但是,眼睛看到的这个现实是如此地不真实,以至于艺术家只能通过自己的艺术去使其真是起来。于是,物象的变形,色彩的夸张,构图的戏剧性,统统都是服务于内心的真实。这个真实不仅来自眼睛,也来自内心的过滤,来自画家对周遭环境富于表现力的呈现。石罴的作品充斥着日常生活中的形象与符号,那些形象与文字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肖像的组成部分,年轻的画家对这些形象与文字是如此地摆脱不掉,他只能用绘画的手段将它们置于自己根据眼睛重新编制的世界里。尽管画家的艺术没有提供革命性的观念,但却呈现出来了一个当我们考察这个时代一隅时愿意阅读的温馨的故事。我们相信这个故事——哪怕是一个碎片——具有充当时代证据的价值,对于一位年轻的艺术家来说,这已经很有成绩了。
(实习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