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方力钧带着“光头”闯进中国当代艺坛,在人们的惊叹声中浮现。从此,他不断变换自己的观察位置和思考角度,以一个批判者姿态,将所思和所感,以及睿智全部倾注到作品中。他的内心世界始终沉着内省,创作果断表达准确,为我们揭示了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人的生存状态与处境,特别是在全球化的艺术进程中创造了自己独特的语言。
当人们拖着沉重脚步带着满身疲惫懵懵懂懂走进90年代时,眼前一片苍茫。方力钧恰逢此时完成学业,顶着一个光头走出中央美术学院的校门,直接走进那个支离破碎的现实世界,直接走进中国现代艺术沉寂而荒凉的舞台上。
我相信,最早出现在方力钧作品中的“光头”,是感性而直觉的,是没有任何理性思考的,完全是艺术家面对当时的现实环境最真切的感受。这是一种真实的内心写照,这是一种内部的个人信息向外部的直接传递——慢慢地,“光头”成为他认识社会的一个理由,它不但具有泼皮和调侃意味,话语中体现出艺术家对体制与制度的游离——这是艺术家寻找与建树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开始。在方力钧少年时代的记忆中,充满了家庭与个人的苦难,正是这种体验与记忆,构成了他观察与理解中国现实的基础——在他少年时代的记忆中,不堪回首的全部来自外在的压力和耻辱。慢慢地,这一切逐渐转换为他的精神资源。对于艺术家,这是自我精神的自救;对于社会,或许成为某种历史经验的总结;对后来者,通过作品起到对历史借鉴的作用。批评家栗宪庭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方力钧的心理因素时说:“他们既不相信占统治地位的意义体制,也不相信以对抗的形式建构新意义的虚幻般努力。而是更实惠更真实地面对自身的无可奈何。拯救只能是自我拯救,而无聊,即是泼皮群用以消解所有意义枷锁最有力的办法。”也许,方力钧的青春在这时结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成熟,而是从此以后,他什么也不相信!什么都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
方力钧笔下的“光头”——那些性格暧昧的“光头”,让我们想起现实环境中被忽视、被冷淡、被遗忘甚至被抛弃的无情和冷酷。而方力钧个人的成长过程正是“被抛到一个观念不断变化的社会中”(栗宪庭语)。于是,他的内心压力在孤独和寂寞中很快转换成一种泼皮式的自我拯救——以无聊或调侃的方式关注身边的生活片段。在方力钧身上,凝聚着这一代艺术家最典型的人生经历——现实环境对他构成的伤害。所以“光头”也表达了艺术家追求生命自由的酣畅淋漓的状态,他的目标是“用现代中国人的自己的话真实地描写自己”,他一直在这个坐标上思考和创造。
我们从“光头”中看到艺术家敏锐的感觉和犀利的目光——现实社会在他内心的阴影成为一种最直接的批判。无论黑白或彩色画面,那些“光头”泼皮幽默空虚无聊脆弱迷茫宣泄或者大喊大叫,我们在此失去了以往的经验,什么知识什么主义统统在“光头”前黯然失色。我们无法再用任何具有哲学意味的词汇来强词夺理或者生搬硬套,无论是谁,站在“光头”前,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调动你肉体内所有的细胞和全部积累,以及经验去感受,然后去仔细思考。
在绘画中,“光头”是方力钧使用的一个概括性符号,一个抽象符号,一种语言的表述。艺术家试图通过“光头”来表现一个真实的社会状态——尽可能将他们每一个个体与现实社会的关系作准确描绘和心理把握。“光头”不再是现实社会中具体的人,而是“人”与“事物”之间的一种关系。换言之,是人与现实环境、人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当我们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光头”时,它们不再是呆滞、幽默、调侃、嬉戏的“泼皮”,而是正视我们现实中的黑暗,正视个体的有限性,正视我们现实中的虚假与邪恶。同样,在“光头”身上,我们看到一种敢于叛逆的精神和勇气。也许还有许多,正入方力钧所说:光头是一种暧昧的形象。觉悟到这些,就是一种大彻大悟,从而达到超越。正如鲁迅所说:“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正是方力钧采取的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一位名人曾这样说:“只有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时刻,在一种巨大的压力之下,才会出现有真知灼见的艺术家”。我以为,这是方力钧对当代社会的深刻认识,以及对当代艺术的深刻理解,也是1989年之后他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中的超越。
方力钧创造了“光头”也毫无遮掩地表明了他的思想和立场;栗宪庭称其为“玩世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促成了“玩世现实主义”的艺术潮流。如今,潮流远去,但我们发现,方力钧的艺术是一种充满智力的活动,是一种理解世界的知识形式,与哲学和物理科学理解世界的形式一样。艺术之所以区别其他知识形式,是因为它不仅跟往昔有关,重要的是通过往昔来理解和重新认识世界。那根基于艺术形式的智性魅力,是理解过去时代所发生的事情的欲望,心灵受到往昔的吸引。这种强烈的心理活动的动力和价值的产物就是艺术,它存在于使其具有特色的诚实之中。
(实习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