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开奇
人们一直在说神话是公开的梦，而梦是私下的神话。不幸的是，今天我们对神话传说不屑一顾，结果我们忽略了它们而不再理解我们自己的行为。因而不仅要谈论理性与常识，也要谈论神性的事物：非理性及不可知性。在公开与私下都要谈论它们。
这是美国戏剧艺术家玛丽·齐默尔曼根据奥维德原作改编的《变形记》（２００２）中法厄同的治疗师的一席格言。在这部原始奥妙、清新有趣的戏剧新编中，人们的私下的梦与公开的神话交织辉映，叩动着现代人的心灵。虽然神话中的治疗师似乎是个迂腐的“傻瓜”，但在齐默尔曼改编与重构的奥维德讥讽的故事世界中，即便“傻瓜”们也说着智慧的格言。
《变形记》的编剧及导演均为齐默尔曼。玛丽·齐默尔曼为美国西北大学著名戏剧教授、芝加哥镜像剧院的艺术指导、古德曼剧院的驻院导演。其编导的戏剧作品有《达·芬奇的笔记》、《奥德赛》、《天方夜谭》、《普鲁斯特的十一个房间》和《西行》等。这位活跃在芝加哥戏剧界的美国著名戏剧艺术家曾荣获麦克阿瑟“天才奖”。她的《变形记》在奥维德浩瀚的原作中选用了八个主要故事和相关片断，如：迈达斯、奥菲士和欧律蒂珂、丘比特与普绪客、法厄同等。这些原作中的篇目大都为人们熟知，但剧中的人物与场景则与原作大相径庭，剧中的每个故事都有着对当代社会的隐喻和象征意义。
神话史诗《变形记》是齐默尔曼这部戏剧新编素材来源的一口深井。在西方文学遗产中，奥维德的《变形记》勘与《摩呵婆罗多》、《十日谈》、《天方夜谭》媲美。齐默尔曼对改编古代经典作品情有独钟，在《变形记》之前，齐默尔曼还创作性地改编了《天方夜谭》和荷马的《奥德赛》两剧。她认为，“它们的传世弥新证明了它们永存的即时性。”尽管奥维德穿插着肉欲色彩的《变形记》中的故事是那样的古老，齐默尔曼说“我并未被这些古老的故事吓倒，我只是这千年链接上的一个承传。”
确实，没有奥维德的《变形记》，那些古代绘画大师们的油画名作的题材将会消失一半；乔叟、斯宾塞和米尔顿的作品将会萎缩，莎士比亚的戏剧将会贫瘠。《变形记》对莎士比亚时代的戏剧影响极大，那个时代的戏剧家们所显示的叙事和描绘技巧的高超以及对宫闱情色的沉溺，正是对奥维德式的色欲叙事的疯狂模仿。而其中最为人知的便是莎士比亚的《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和马洛的《希罗和利安德》。
奥维德的神话诗中交织着数百个传说和故事，但无法说出确切的数字。因为它们相互嵌入，时而先后，时而重叠，犹如世间芸芸众生相一般的广博繁富。奥维德史诗中那些迷蒙的远古神话传说充满了力量、智慧、好奇和想象。故事中的大部分变形几乎都发生于情爱和淫欲，或源于各类性本能。奥维德的史诗对性爱的关注不亚于任何当代小说家，当我们解释弗洛伊德和容格的性心理学时，我们发现他的《变形记》中渗透了现代人的智慧；除了现代精神与通俗风格，《变形记》中的故事还十分引人入胜。
齐默尔曼的《变形记》以清新、洗炼的口语、扣人心弦的故事首先在西北大学及芝加哥镜像剧院的舞台上呈现了这部新时代的神话史诗。２００２年该剧在外百老汇和百老汇风靡一时，观众如潮。赢得了２００２年百老汇洛特尔最佳戏剧奖、百老汇托尼最佳戏剧导演奖和外百老汇欧比最佳戏剧导演奖。作为此剧的编剧与导演，齐默尔曼的剧作与她的舞台呈现无法分割。舞美设计奥斯林的别出心裁的水池，灯光设计葛肯斯的舞台氛围和时空转换的多彩色调。布鲁门费尔德的滑稽可爱的亮丽服装，施瓦茨的流畅抒情的音乐……正如齐默尔曼对舞台各项设计的称道，“神体现在所有的细节中。”
百老汇版的《变形记》舞台场景令人耳目一新：一长方形大水池，围着金黄色的木质平台，油画般蔚蓝的天空，一盏水晶吊灯和高处的一扇暗色的大门。水、土、空气与火焰，古代物理学的四大基元，构成了剧景启人心智、娱人情怀的氛围。
剧始，在浣纱女和科学家的哲思祈语中，奥维德的一万二千行的史诗与齐默尔曼的九十分钟的新剧同时展开，如同《创世纪》中其余创世的故事，那最初的世界是四元素茫然交错的混沌。于是上帝出世划隔了陆地与海洋，点亮了神灯，舞台高处那扇暗色的神秘大门打开，引入了混沌的新客—人类。而齐默尔曼笔下的宙斯欣然于“芸芸生灵，万物复甦”之时，突然发现“天堂乐园，尚欠一物：话语。”
话语？奥维德诗中并未说起话语的概念，但他能不赞同吗？对他与齐默尔曼而言，故事的载体—语言是何其重要，这是他们分享的要素。当故事需要述说时人类出现了，于是造物主、大自然、奥维德、齐默尔曼召唤了人，于是故事开场，第一位叙述者，串说故事的池边浣衣女吟诵着“让我瞥见隐秘而开口述说，胜于让我知道……”而第二位叙说者，女科学家则开始描绘人类与世界起源。自然，没有故事的述说，齐默尔曼的栩栩如生的梦境舞台则成为虚空。
[NextPage] 接着，剧中的第一篇故事迈达斯登场了。在奥维德的原作中，迈达斯的故事在第十一集才出现。而在齐默尔曼的戏剧新编《变形记》中它成了首篇故事。毫无疑问，在物欲横流的现代拜金社会中，迈达斯的故事依然有着它的经典意义。迈达斯的贪婪使他拥有黄金却失去一切，为了找回女儿，他只好去寻找大地尽头的池水来洗涤他的双手。
第二篇故事是阿尔西杨和西耶克斯，一对恩爱夫妻的生离死别，两人最终变形为一对浪涛中的海鸟，依然相守。第三篇故事中埃里希克桑作恶多端丧尽天良而遭到了谷物女神的惩罚。在第四篇故事中，奥菲士去阴间寻回死去的妻子欧律蒂珂，但由于无法自控而终究未能如愿。剧中的叙说者这样追问，“这是关于一段爱情和它何以总是失落的故事吗？”而齐默尔曼笔下的欧律蒂珂是这样回应的：“她已经那样松弛像披散的长发，飘洒着如同纷纷沥下的雨丝，分享着无穷无尽的滋养。”就像齐默尔曼的其他剧作一样，《变形记》剧中的女性或清纯，或母性、或女神，比剧中的男性更善良，更富于牺牲精神。
第六篇故事是波摩娜和威尔廷努斯，展示了春神威尔廷努斯追求果树女神波摩娜的过程，通过春神之口引出了第七篇故事—默拉爱上父亲的令人震撼的乱伦孽恋。第八篇是法厄同的故事，正如故事中的治疗师所说，这是一个关于父母对孩子时而疏忽时而娇纵的古代传说。第九篇是厄洛斯和普绪客的爱情故事，这篇哑剧表演伴随着两位旁观者严酷的一问一答。剧作者对爱的解答是：“灵魂在黑暗中徘徊，直到它找到爱。因此，哪儿有我们的爱，哪儿就有我们的灵魂。”
最后一篇故事是鲍希斯和菲尔蒙，诸神来到贪欲拜金的势利尘世，目睹了一对善良老人的相濡相守永生永世的情感。当水池中一支支烛光闪耀着人类的良知之光时，迈达斯重现在晶莹的水池边，迷失的他终于找到了地球尽头的池水，洗净了他的双手，他的女儿也变回了鲜活的生命。从头至尾，全剧中十个故事几乎都以人物的变形结尾。
齐默尔曼的导演生动多变、悲剧、浪漫、性爱、智慧、伤怀和闹剧。
《变形记》一剧的语言体现了各种风格，市井、沉重、辛辣、悦耳。而不时出现的自嘲则尤为生动地体现了奥维德的风格。齐默尔曼拷问一切，而她主要的拷问或解构，改变了奥维德某些故事的原意。在法厄同的故事中，借用治疗师之口，齐默尔曼阐释了该剧“神话是科学的原始形式”的主题，“人们一直在说神话是公开的梦，而梦是私下的神话。不幸的是，今天我们对神话传说不屑一顾，结果我们忽略了它们而不再理解我们自己的行为。因而不仅要谈论理性与常识，也要谈论神性的事物：理性及不可知性。在公开与私下都要谈论它们。”
被称为古罗马后现代派的奥维德既喜爱远古的神话传说又投之以深沉的理性怀疑。所以，没有比该剧中出现的种种现代画面更忠实于奥维德原作的精神，这也正是齐默尔曼在《变形记》中对奥维德远古神话故事中现代哲理的提炼与思考。
（实习编辑：季贤）
这是美国戏剧艺术家玛丽·齐默尔曼根据奥维德原作改编的《变形记》（２００２）中法厄同的治疗师的一席格言。在这部原始奥妙、清新有趣的戏剧新编中，人们的私下的梦与公开的神话交织辉映，叩动着现代人的心灵。虽然神话中的治疗师似乎是个迂腐的“傻瓜”，但在齐默尔曼改编与重构的奥维德讥讽的故事世界中，即便“傻瓜”们也说着智慧的格言。
《变形记》的编剧及导演均为齐默尔曼。玛丽·齐默尔曼为美国西北大学著名戏剧教授、芝加哥镜像剧院的艺术指导、古德曼剧院的驻院导演。其编导的戏剧作品有《达·芬奇的笔记》、《奥德赛》、《天方夜谭》、《普鲁斯特的十一个房间》和《西行》等。这位活跃在芝加哥戏剧界的美国著名戏剧艺术家曾荣获麦克阿瑟“天才奖”。她的《变形记》在奥维德浩瀚的原作中选用了八个主要故事和相关片断，如：迈达斯、奥菲士和欧律蒂珂、丘比特与普绪客、法厄同等。这些原作中的篇目大都为人们熟知，但剧中的人物与场景则与原作大相径庭，剧中的每个故事都有着对当代社会的隐喻和象征意义。
神话史诗《变形记》是齐默尔曼这部戏剧新编素材来源的一口深井。在西方文学遗产中，奥维德的《变形记》勘与《摩呵婆罗多》、《十日谈》、《天方夜谭》媲美。齐默尔曼对改编古代经典作品情有独钟，在《变形记》之前，齐默尔曼还创作性地改编了《天方夜谭》和荷马的《奥德赛》两剧。她认为，“它们的传世弥新证明了它们永存的即时性。”尽管奥维德穿插着肉欲色彩的《变形记》中的故事是那样的古老，齐默尔曼说“我并未被这些古老的故事吓倒，我只是这千年链接上的一个承传。”
确实，没有奥维德的《变形记》，那些古代绘画大师们的油画名作的题材将会消失一半；乔叟、斯宾塞和米尔顿的作品将会萎缩，莎士比亚的戏剧将会贫瘠。《变形记》对莎士比亚时代的戏剧影响极大，那个时代的戏剧家们所显示的叙事和描绘技巧的高超以及对宫闱情色的沉溺，正是对奥维德式的色欲叙事的疯狂模仿。而其中最为人知的便是莎士比亚的《维纳斯和阿多尼斯》和马洛的《希罗和利安德》。
[NextPage] 奥维德的神话诗中交织着数百个传说和故事，但无法说出确切的数字。因为它们相互嵌入，时而先后，时而重叠，犹如世间芸芸众生相一般的广博繁富。奥维德史诗中那些迷蒙的远古神话传说充满了力量、智慧、好奇和想象。故事中的大部分变形几乎都发生于情爱和淫欲，或源于各类性本能。奥维德的史诗对性爱的关注不亚于任何当代小说家，当我们解释弗洛伊德和容格的性心理学时，我们发现他的《变形记》中渗透了现代人的智慧；除了现代精神与通俗风格，《变形记》中的故事还十分引人入胜。
齐默尔曼的《变形记》以清新、洗炼的口语、扣人心弦的故事首先在西北大学及芝加哥镜像剧院的舞台上呈现了这部新时代的神话史诗。２００２年该剧在外百老汇和百老汇风靡一时，观众如潮。赢得了２００２年百老汇洛特尔最佳戏剧奖、百老汇托尼最佳戏剧导演奖和外百老汇欧比最佳戏剧导演奖。作为此剧的编剧与导演，齐默尔曼的剧作与她的舞台呈现无法分割。舞美设计奥斯林的别出心裁的水池，灯光设计葛肯斯的舞台氛围和时空转换的多彩色调。布鲁门费尔德的滑稽可爱的亮丽服装，施瓦茨的流畅抒情的音乐……正如齐默尔曼对舞台各项设计的称道，“神体现在所有的细节中。”
百老汇版的《变形记》舞台场景令人耳目一新：一长方形大水池，围着金黄色的木质平台，油画般蔚蓝的天空，一盏水晶吊灯和高处的一扇暗色的大门。水、土、空气与火焰，古代物理学的四大基元，构成了剧景启人心智、娱人情怀的氛围。
剧始，在浣纱女和科学家的哲思祈语中，奥维德的一万二千行的史诗与齐默尔曼的九十分钟的新剧同时展开，如同《创世纪》中其余创世的故事，那最初的世界是四元素茫然交错的混沌。于是上帝出世划隔了陆地与海洋，点亮了神灯，舞台高处那扇暗色的神秘大门打开，引入了混沌的新客—人类。而齐默尔曼笔下的宙斯欣然于“芸芸生灵，万物复甦”之时，突然发现“天堂乐园，尚欠一物：话语。”
话语？奥维德诗中并未说起话语的概念，但他能不赞同吗？对他与齐默尔曼而言，故事的载体—语言是何其重要，这是他们分享的要素。当故事需要述说时人类出现了，于是造物主、大自然、奥维德、齐默尔曼召唤了人，于是故事开场，第一位叙述者，串说故事的池边浣衣女吟诵着“让我瞥见隐秘而开口述说，胜于让我知道……”而第二位叙说者，女科学家则开始描绘人类与世界起源。自然，没有故事的述说，齐默尔曼的栩栩如生的梦境舞台则成为虚空。
接着，剧中的第一篇故事迈达斯登场了。在奥维德的原作中，迈达斯的故事在第十一集才出现。而在齐默尔曼的戏剧新编《变形记》中它成了首篇故事。毫无疑问，在物欲横流的现代拜金社会中，迈达斯的故事依然有着它的经典意义。迈达斯的贪婪使他拥有黄金却失去一切，为了找回女儿，他只好去寻找大地尽头的池水来洗涤他的双手。
第二篇故事是阿尔西杨和西耶克斯，一对恩爱夫妻的生离死别，两人最终变形为一对浪涛中的海鸟，依然相守。第三篇故事中埃里希克桑作恶多端丧尽天良而遭到了谷物女神的惩罚。在第四篇故事中，奥菲士去阴间寻回死去的妻子欧律蒂珂，但由于无法自控而终究未能如愿。剧中的叙说者这样追问，“这是关于一段爱情和它何以总是失落的故事吗？”而齐默尔曼笔下的欧律蒂珂是这样回应的：“她已经那样松弛像披散的长发，飘洒着如同纷纷沥下的雨丝，分享着无穷无尽的滋养。”就像齐默尔曼的其他剧作一样，《变形记》剧中的女性或清纯，或母性、或女神，比剧中的男性更善良，更富于牺牲精神。
第六篇故事是波摩娜和威尔廷努斯，展示了春神威尔廷努斯追求果树女神波摩娜的过程，通过春神之口引出了第七篇故事—默拉爱上父亲的令人震撼的乱伦孽恋。第八篇是法厄同的故事，正如故事中的治疗师所说，这是一个关于父母对孩子时而疏忽时而娇纵的古代传说。第九篇是厄洛斯和普绪客的爱情故事，这篇哑剧表演伴随着两位旁观者严酷的一问一答。剧作者对爱的解答是：“灵魂在黑暗中徘徊，直到它找到爱。因此，哪儿有我们的爱，哪儿就有我们的灵魂。”
[NextPage] 最后一篇故事是鲍希斯和菲尔蒙，诸神来到贪欲拜金的势利尘世，目睹了一对善良老人的相濡相守永生永世的情感。当水池中一支支烛光闪耀着人类的良知之光时，迈达斯重现在晶莹的水池边，迷失的他终于找到了地球尽头的池水，洗净了他的双手，他的女儿也变回了鲜活的生命。从头至尾，全剧中十个故事几乎都以人物的变形结尾。
齐默尔曼的导演生动多变、悲剧、浪漫、性爱、智慧、伤怀和闹剧。
《变形记》一剧的语言体现了各种风格，市井、沉重、辛辣、悦耳。而不时出现的自嘲则尤为生动地体现了奥维德的风格。齐默尔曼拷问一切，而她主要的拷问或解构，改变了奥维德某些故事的原意。在法厄同的故事中，借用治疗师之口，齐默尔曼阐释了该剧“神话是科学的原始形式”的主题，“人们一直在说神话是公开的梦，而梦是私下的神话。不幸的是，今天我们对神话传说不屑一顾，结果我们忽略了它们而不再理解我们自己的行为。因而不仅要谈论理性与常识，也要谈论神性的事物：理性及不可知性。在公开与私下都要谈论它们。”
被称为古罗马后现代派的奥维德既喜爱远古的神话传说又投之以深沉的理性怀疑。所以，没有比该剧中出现的种种现代画面更忠实于奥维德原作的精神，这也正是齐默尔曼在《变形记》中对奥维德远古神话故事中现代哲理的提炼与思考。
（实习编辑：季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