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漱溟
我原是个很笨很呆的人,从我十几岁会用思想之日起,就爱寻个准道理,最怕听无可无不可的话。凡是我心中成为问题的,便不肯忽略过去,而对此问题如果我说不出它的道理,就表明我没有道理。中国文化问题关系国家命运,民族存亡,怎可轻轻放过,漠不关心?同时北大以及整个社会当时爱国主义精神高涨,人们关心国事,文化问题成为学术界讨论最多的问题之一,而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就在这种主观要求和客观环境推动下,1919年我首次将个人对此问题研究结果,在课外以《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为题作连续多次讲演,介绍给北大同事、同学。1920年又于济南向社会公开报告。第一次由陈政同学(哲学系)记录。第二次由罗常培同学(中文系,解放后曾任语言研究所所长,1954年病故)记录。后将两次记录稿加以整理,以讲题为书名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成为我生平第二本专著。该书出版后受到学术界注意,引来评论不少。可以说这是我向北大、向蔡先生交上的一张考卷,记录了我在校期间学习与研究成绩的高下优劣。
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我将西方、中国、印度三种文化加以比较,各给予人类文化发展史上以适当位置,并指出世界最近未来将是中国文化之复兴。于是我也由佛家思想转为儒家思想,决心去作孔家生活。1924年为实行自己的办学理想,我向蔡先生辞去教职,从此离开了北大,而北大影响仍留在我心上。我这个根本未曾入过大学之门的人,得以走上大学讲台,就我个人说,只不过因为我钻研了一个冷门——佛学,而从根本上说,则是由于蔡先生实行兼容并包的主张,是由于蔡先生对后学的关心与爱护。而在进入北大之后,我从蔡先生和诸同事、同学所获益处,直接间接,有形无形,说之不尽,于是得以经过自学钻研,在学识上有了自己的独立见解,并开始走向成熟。
我尝说过,陈独秀、胡适之、李大钊等,是因蔡先生包容于北大而得到抒发的人,而我则不是;我是为蔡先生引入北大而得到培养的一个人。而今我已九十有五,追忆往事,真可谓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