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建国
刚坐下来,就收到朋友发来的短信:猪耳朵死了,高兴吧。
谁?他一时没明白。今天他到公司来,是想处理运输队长大黄的事。这家伙,搅得他脑门子生疼。所以,他想不起猪耳朵是谁。
老车啊。车前草啊。朋友的信息再次发过来,他蓦然明白了。那个他曾经恨得牙根痒痒的老车死了——要不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他现在也许混到了处级干部。不就是挪用了几十万元的公款吗?单位头头他都摆平了,可摆不平老车。那位姓车,竟然叫车前草的小个子纪检组长。
车前草是嘛东西?就是乡下人叫的猪耳朵!这个外号还是他当年起的。大学里,他学花卉专业,对花啊草的,精通。
那时,他真恨不得把这个“猪耳朵”红烧了,下酒。最终,他输了,开除党籍。他无法在单位呆下去,下海办起自己的企业。
也亏了猪耳朵“铁面无私”,这么一逼,逼得他成了知名企业家。记得有次在公园里,他看到瘸了一条腿的老车正在此翻一本很旧的书。老车身体不好,提前退下来。他走近他。不吭也不笑,身体的阴影遮住了老车的书。老车望他一眼,挪一下屁股,被遮住的阳光又迅速聚拢在书面上。
到底,还是他忍不住。他说,我是蒋谈。
老车摇摇头,表示不记得。
他觉得他在装。当年你亲自处分了我,就是挪用几十万的公款!
哦。
我现在成了全县城知名企业家。
哦。老车慢慢抬起头:那你就要悔过自新,否则,照样有人抓你。
老车说得很慢,很平淡。没一点生气或者激动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彻底败给了老车。败给了那个猪耳朵。
如今猪耳朵死了,喜乎?乐乎?他说不清楚。
正回想往事,厚重的红木大门被敲响。他知道是大黄。这人,面相诚实,心眼也诚实,诚实到不开窍的地步。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进来。
大黄双眼通红,显得很悲伤。
要开除你,知道难过了吧。他暗忖。离开了自己的公司,到哪里能找这么高薪酬。
当初,他看中大黄,首先看中了大黄的技术。同样一个定点刹车,大黄能刹到碰着你的裤子而不伤你的汗毛。再者,他让人暗中唆使大黄把车开出去,卖些汽油赚酒钱,可大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这样的人,这年头,少见。于是,他决定把公司车队交给大黄管。
大黄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司机召集起来,开门见山知会大家,今后谁再偷油卖一律调离车队。确实有困难,他可以帮兄弟们向老板提出申请。但“偷”绝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为此,他奖励了大黄五千块钱。大黄不要,他硬给。没想到,大黄把这钱平均分给了手下兄弟。
这样有情有义的人,谁都喜欢。可大黄给他惹了一摊子事。
就在上个月,小车班去参加一个庆祝活动,没想到晚上停在路边的十多部小车全部被人剐花。他们车队买的是全保,当然不怕。只要说是自己不小心剐的,保险公司就会全赔。可没想到大黄竟然报了警。稍有点经验的司机都知道,一报警,属人为破坏,保险公司只赔七成,剩下三成,抓不到破坏者,只有自己掏。
他把大黄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为什么?大黄说话的声音也很慢:因为我不想说假话。
就这一句,把他气得七窍生烟。这世道,为了钱,很多人都在挖空心思说假话。我们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好,你清高,这钱你掏去。
掏就掏。要让我说假话很难。
大黄给他顶住了,他觉得这人真不可思议。脑子不是进水,就是被驴踢了。不曾想,三天前,大黄又做了一件他无法再容忍的事情。
今天,他要对大黄做个了断。大黄进屋来,没开口。他也不出声。屋里极静,墙壁上的石英钟嗒嗒响,很聒噪。到底,还是他忍不住。他问,大黄,我对你如何?
不错。
那你为何要揭发我和维修厂串通,骗取保险费?
因为你不该让我知道。
知道就要说?
不说良心受不了。
又是良心,良心到底多少钱一斤?他简直忍无可忍。但他还不想就这么抛弃大黄。
沉默一会儿,他换个话题,问:你怎么会养成这种鸟性格?
大黄叹口气。幽幽地说:老板,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一个人跟了十多年,跟坏了。
哦,谁?
车前草,以前纪委的一个组长。
咣当一声,他觉得脑子里有面铜锣在使劲地敲,震得他神经怦怦跳。大黄继续说,可惜前天他走了,我好难过……
他摆摆手,让大黄出去。
好久好久,他的脑海竟浮现几行字:车前草,也叫猪耳朵,因为通常长在路上,任凭车子碾压,所以很皮实,是能够经受住蹂躏的顽强的生命。因其药用价值,人们常常俯下身子,去采撷它。
这是他在大学里学的知识,这会儿特清晰。
(编辑:李万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