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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雪人冰糕

2013-05-29 22:03:05来源:今天    作者:

   

作者:黎江

  小靳哼着歌在制冰车间里转悠了一圈,沿着生产线和几个新进厂的小姑娘没头没脑地说笑了几句。趁人们不注意,小靳在冰淇淋线上偷吃了两口甜料,恰好被远处的一个大龄女工看到,喂!女工喝道,谁让你吃的?讨厌!小靳回应那女人一个狡黠而古怪的眼神,然后扭过脸笑着快步跑出。

  小靳来到隔壁的入库室。他看见同事芒生歪着身子靠在红木连椅上打盹,旁边有件工作棉袄凌乱地摆放着。芒生朝一侧低垂着脑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小靳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他弯下腰,凑近芒生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鼓起腮帮子吹了口气。芒生一下子被惊醒,他从连椅上跳起来,惊愕地瞪着小靳。你敢睡觉!小靳说,小心扣你钱!芒生看清楚是小靳。操!你吓了我一跳。芒生的身体重新坐回到连椅上,说,现在没活,睡点觉怎么啦?你又不是厂长。芒生对小靳的突然出现显然很不满,他又说,你怎么来了?歇班不在家待着跑这儿干吗?这里有啥好玩的?小靳讪讪地笑,没有说话。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右手摸摸裤子口袋,掏出一个软包装的烟盒,用手捏了几下发现烟盒是空瘪的。

  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跑这儿来了。小靳说。

  切!芒生揶揄地说,歇班不在家待着跑这里,有毛病啊?

  小靳没理会芒生的表情,他去翻另外一只裤子口袋,这回摸出两张一块钱的皱巴巴的纸币。小靳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突然有了什么想法,他捏住纸币凑到芒生面前晃了晃,嘻嘻地笑着,说,哥们,你到外面帮我买包烟行不?

  芒生坐在连椅上没动,他摇摇头说,我又不抽烟,我去干什么?

  咱俩一起去吧,小靳的语气有点严厉也有点戏谑的成分,你陪着我去。

  芒生又摇摇头。

  你真是懒!小靳突然变了脸,冲着芒生吼起来,叫你买包烟都不去!

  谁懒?芒生用冷冷的眼神使劲盯住小靳,你自己不会去买啊?

  你到底去不去?小靳又往前逼近一步。

  不去!芒生说,要去自己去,关我屁事!你算老几啊?

  小靳被芒生这句话震住了,他嘴里呀呀咦咦地叫了几声,伸手去摁芒生的肩膀。你不服啊?小靳的声音变得激动而恼怒,你哪里不服?小靳一边叫一边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芒生再一次惊慌地站起来,他看见小靳的另一只手突然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芒生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正威胁着他,他下意识地往墙边靠,肩膀本能地甩了一下,然后握住拳头朝小靳那只恐怖的手砸去。这是一个不容犹豫的电光石火的时刻。小靳的一只手被甩到一边,另一只手里的水果刀被芒生的拳头打落在地。然后芒生果断去抓小靳的头发,小靳匆忙地躲闪,芒生没抓住小靳的头发却捏住了他的脖子。和芒生扭打在一起,小靳才意识到对方身上有种野蛮而霸道的力量。小靳在这个瞬间有些后悔刚才的言行,他本来是想吓唬一下芒生的,没想到他当真了,小靳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入库室紧挨着发货室。发货室里正在值班的是蒲扇阿姨。蒲扇阿姨体态肥胖,是个特别怕热的女人。夏季里她每天摇着蒲扇准时来厂里上班,直到下班蒲扇也一刻不离手,她还有双大胸脯子,有时候她坐在发货室的窗台前一边摇扇子,一边半敞着胸怀骂鬼天气,制冰车间的小姑娘经过发货室窗前会从她面前咯咯地掩笑跑过。蒲扇阿姨这个绰号就是这么慢慢叫起来的。

  小靳和芒生的厮打声在狭小的入库室里回荡,然后向外传开。蒲扇阿姨坐在窗口听到了屋外的的动静,她听见有喊骂声还夹杂着呜呜的怪叫声,她立刻做出反应,扔下扇子跑了出去。

  芒生正把小靳逼近一个靠墙角的位置。别打啦!住手!蒲扇阿姨边喊边上前去拉扯芒生,她废了好大劲终于把芒生的两只胳膊拽住。借着这个台阶,芒生结实的身体光明磊落地后退了一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望着对面的小靳。

  小靳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会,动作却没有停下。他利用这个短暂而难得的机会冲过去朝芒生身上连打了两拳。蒲扇阿姨回过头又阻拦小靳,她使劲向后推搡着小靳,好了!别打啦!她愤怒地说。小靳于是见好就收,他后退了一大步,鼻孔里呼呼地响着。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大约一分钟,各自依然保持着挑衅的表情。小靳看见芒生愤怒地瞪着自己。站在芒生的角度看,蒲扇阿姨是不明就里拉了偏架,导致他后面吃了亏,因此芒生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阴郁的火焰。他用一种异常乖戾的目光扫视了几遍小靳,又看了眼蒲扇阿姨,然后他伸出右手用食指朝小靳点了几下。[NextPage]

  你给我等着!芒生说。然后冲出了入库室。

  小靳从芒生的背影中感受了一种不罢休的力量。他想着芒生说的话。他一时无法判断这句话背后的确切动机。

  他肯定去找王野他们了。蒲扇阿姨说。小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蒲扇阿姨这时看见角落里的那把水果刀,她似乎楞了一下,发现小靳的神态有点异样,紧接着她就追问起来,她说,是你带来的?小靳一脸的窘色,我不是故意的,他嗫嚅着说,我是想跟他闹着玩的。

  你脸怎么这么红?喝酒啦?蒲扇阿姨叫起来。她的目光变得严厉,使小靳感到慌乱。小靳低下头。

  胡闹!你们这些孩子简直是胡闹。蒲扇阿姨谴责着小靳,你外表看上去比芒生要调皮,真打的话你不一定占便宜。当初你妈妈托我给你找工作,我看你挺本分的,你怎么和别人打架呢?

  小靳不说话了,他转过脸看了看窗外。

  这时候有个人风风火火拿着购货发票说来取货,小靳认出来那是冷饮厂的老客户,一个外地的个体批发商。他要提走十箱雪人牌冰糕。蒲扇阿姨就张罗着去发货。小靳倚着门,看着几个搬运工人在蒲扇阿姨的指挥下忙活,搬箱、装车、盖章。个体批发商从电动三轮车上抽出一支冰糕递给小靳,说,小伙子,来吃一只吧。小靳摆着手说,不用,我在这里随时可以吃。批发商说,那不一样,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批发商干脆把冰糕纸剥开,露出一个有鼻子有眼睛的小雪人形象。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他边说边往小靳手里塞。小靳只好接过来。批发商翘了翘大拇指,说,你们厂的雪人牌冰糕呱呱叫,在我们那儿销路非常好。

  那你就多进些货,多进还能给你优惠。蒲扇阿姨摇着扇子说。

  这时候制冰车间的一个小姑娘跑来通知入库,然后又小步跑回去。小靳在屋里愣了一会儿,只好穿上芒生的工作棉袄进了冷库。冷库和制冰车间一墙之隔,墙上有个长方形的洞口,姑娘们将成品从车间的那边一箱箱地递,小靳就在这边接,他把冰糕搬下来,再按品种和类别一层层摞起来,排列整齐。小靳干完这批活出来时,蒲扇阿姨已经发完了货。

  我刚才和组长打过招呼了,蒲扇阿姨用慈祥的目光安慰着小靳,她说,组长答应再抽个人来入库。

  午后的天气燥热不堪,街道上是那种夏日独有的空旷而倦怠的气氛。冷饮厂发生的龃龉确实打击到小靳的心情。小靳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自行车在他的身体下面发出吱吱的声音。你给我等着。等着,等着什么,等着算账?小靳一边骑一边琢磨着芒生的那句话。他突然想起了王野,王野就是原来在入库室和小靳一起倒班的待业青年。小靳想起那一次王野和父母吵翻了离家出走,为了彻底躲开父母,他就辞去了冷饮厂的工作。王野和芒生是同学又是好朋友,于是他就向厂里介绍芒生顶替他的岗位。王野刚离开家时没地方可去,在小靳家里住过两天,后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靳想起这段关于人情的小往事,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没意思,为了一包烟打架更是莫名其妙,小靳的心情变得低沉起来。

  小靳调整了一下骑车的姿势,但不安仍像乌云一样在他心里飘来荡去。小靳利用短暂的时间清晰地重温了一遍中午的情景,脑海中闪现的一个镜头给小靳带来启示。中午的时光,小靳在家里边喝啤酒边看电视,看的是一部叫《霹雳天使》的青春片,主人公是个穿奇装异服行为怪诞的待业青年,他喜欢到处流浪,喜欢背着吉它去每个陌生的城市打工,他独自在长长的铁轨上跳霹雳舞,他遭遇外地流氓欺负时用自制的小刀防身。小靳内心立刻充满了某种憧憬。他的眼睛亮起来,那是小靳向往的一种状态,是他的梦幻青春,是生命的偶像。小靳此刻明白饭后就是在这种情绪使然下走出的家门,小靳临出门前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顺手把茶几上的水果刀揣上了。

  爱怎么就怎么吧。小靳心里想累了,他对自己说。

  小靳第二天像往常一样去冷饮厂。半天很快熬过去了,快交班的时候小靳找到组长申请离职,组长考虑了一会,说,你到月底来领工资吧,我给你报上去。小靳舒了口气,小靳不想在冷饮厂干下去了,和芒生打了一场架,以后还怎么在一个岗位相处?况且是他先主动挑衅,无论怎样,总是理亏。小靳想,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日子一天天穿梭而过,待业青年的日子并不都是无所事事,虽然没有人清楚小靳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但小靳又开始在劳动部门散布全城的临时工张贴栏里积极寻找新机会。这天,小靳路过百货大楼时,正逢午间上班时间,街上交通很拥挤,小靳不得不放慢自行车的车速。广场中央大广告牌上一个穿着暴露面容娇美的女人正手举一杯饮料微笑着看着路人,广告语更是带着诱惑的味道:喝了还想喝。小靳不由得笑了笑,他突然觉得那五个字透出一种夸张和无聊,他想起冷饮厂的主打产品雪人牌冰糕。冰糕和饮料到底哪个更解渴呢?小靳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冷饮厂的人了,又苦笑了一下。这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小靳回头看,原来是王野。

  王野挎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的妆化得吓人,浓浓的眼影看上去象个熊猫。小靳曾经见过那个女孩,王野在冷饮厂工作时带她去过厂里。于是小靳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很久不见了,他想和王野好好地聊一会。王野先开口问小靳,你现在做什么?

  我在家待着,冷饮厂我已经不干了。小靳说。[NextPage]

  嗯,我知道你和芒生的事了,他找过我。王野看着小靳说。在王野的直视中,小靳显得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他说,我本来想和他闹着玩的,都怪我那天喝酒了。

  王野似乎没兴趣继续追问下去,他告诉小靳说,芒生也不去上班了。

  他怎么也不去啦?小靳吃惊地问。

  你说呢?王野发出一声不加掩饰的冷笑。那笑容使小靳感到眼前的王野变得陌生而严峻。小靳一时有点茫然,他张大了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野最后看了眼小靳,他拍了拍小靳的肩膀,用一种冷淡又肯定的语气说,我感激你以前帮过我,但有些东西一码归一码,你明白吗?没等小靳回答,王野又说,我还有事情呢,不和你聊啦。说完领着那个女孩径自走了。

  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阳光明媚,小靳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在街上走,路上行人不多,满街熟悉的景色,看上去也拧着脸,貌似对他充满了偏见。小靳一路步履匆匆,来到了位于城市南郊的健康街。街道上盘旋的苍蝇逐渐增多,嘤嘤嗡嗡地低鸣着,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的腥味。小靳顾不上去驱赶空气里荡来的那些污浊的气息,他沿途打听芒生家的住址,后来在一座略显陈旧的平房门前站住了。

  小靳敲了很长时间,开门的却是芒生的父亲。他和芒生粗旷的外形刚好相反,是一个瘦小而干瘪的老头,而且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冷冰冰难看的菜色。他不认识小靳,他只把门打开了半扇,就站在门缝里和小靳说话。小靳问芒生在不在,芒生的父亲说,他在家歇了几天后又去上班了。小靳哦哦寒暄了两句,他谢绝芒生的父亲让他进屋,然后他们相互客气了一会,一老一少就这样站在门洞里说话。小靳把在冷饮厂发生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强声的父亲说,我不知道这事呢,他什么也不和我讲。

  小靳的描述基本没有添油加醋,总体上是事实,事实很简洁明了,但小靳的致歉的表达有些闪烁其辞,不过芒生的父亲最后还是弄清楚了,小靳想通过他向芒生转话,那天的事情并非故意和他作对,都怪自己喝了点酒,属于一时冲动先动的手,请芒生务必不要往心里去——小靳把水果刀的部分隐瞒了,他觉得这个细节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到,即使说出来别人也难以理解。

  芒生的父亲注视着小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忍不住笑了。小靳莫名其妙,他说,你笑什么?芒生的父亲说,这是小事,我会通知他的。临走前,芒生父亲正准备关门,小靳还对着大门喊了一句,叔叔您一定帮我转达啊。

  虽然没有和芒生本人面对面握手言和,但主动上门代表着真诚,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小靳内在的焦虑,不管怎么说,态度摆得已经很明朗。小靳这样想着渐渐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离开那条凄清萧条的街道时,一颗纷乱的心似乎就这么放下了。

  每到月底发工资的日子,冷饮厂的工人们总会把财务室挤得乱糟糟一片。那次也不例外。烫着高刘海的女出纳不时地抬头望望人群,每当看到秩序有些混乱,她就清清嗓子,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大声说,大家自觉排队按顺序来,谁要是加塞先不发给他。小靳来到的时候去,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小靳规规矩矩排在队伍里。第一次领工资,小靳有些莫名的欢喜还有点小小的紧张。他感到奇怪的是,从进厂后一直没见到芒生的影子。

  更奇怪的事在后面,排到小靳时,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出纳抬起脸看了眼小靳,她说,你的工资刚才有人给你代领了。什么?小靳惊叫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叫声在闷热的财务室内回荡,谁啊,谁取走的?出纳翻了翻本子,好像是重新确认了一遍,她端正了一下身子,说,喏,是芒生,和你一个岗位的芒生领走的。

  你们凭什么给他?小靳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他说,你们财务室的人有毛病啊?

  出纳瞥了小靳一眼。她站起身来,把当月的工资薄推到小靳的面前,这儿有芒生的签字,她指着上面说,芒生说你同意叫他代领的。那是一张手工绘制的表格,上面写着:一九九零年七月份临时工工资表。倒数第二列里写着小靳的全名,实发金额100元。末尾一行的签名里确实有人签了字,小靳看出来,那歪歪扭扭的字正是芒生的笔迹。

  我和他根本没关系!小靳大叫起来,他问,什么时候取走的?

  二十分钟前,他是第一个来领的。出纳说。

  小靳额头上冒出了汗。排在小靳身后的人等得不耐烦,就用手去拍他的肩膀,说,你俩是一个部门的,你去找他要回来不就完了?后面的一个说,快点,别耽误我们领工资。

  小靳沉着脸走出财务室,听见背后几个人嘴里嘟囔着什么,估计是在奚落他,小靳没有心情跟他们计较,世界上的事要是都计较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小靳有点焦躁,他抬头看见对面厂办公室的房间内有人走动,决定找领导把事情说清楚,小靳想像这样擅自冒领他人财物的事组织上会管的。

  办公室和财务室隔着一个天井,穿越天井的时候,小靳有点被阳光晒得发晕。感觉昏昏沉沉的。办公室主任不在,小靳就和副主任把事情说了一遍。副主任看了眼小靳,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就是上次在入库室和人打架的那个吧?我还没处理你你就不干了,今天又耍什么花样?[NextPage]

  我没有耍花样,小靳说,是芒生把我工资领走了,我现在找不到他!

  真的假的?副主任眉头皱了起来,突然有点不耐烦,他的脸沉下来,嗡声嗡气地说,谁知道你们这帮小孩搞什么名堂?我还有一堆事呢。小靳从他的表情上看似乎没有解决的办法,觉得这个人指望不上,他转身走出门外。

  小靳感到他此刻的处境非常不利,一直没有芒生的影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小靳突然有种奇异的感受,他既盼着芒生出现,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同时又害怕他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

  小靳朝发货室的方向走去。小靳看见发货室的走廊里有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他知道那是强声。小靳想主动过去打声招呼。这时候,厂门口的传达室有人喊,小靳,小靳,外面有人找你!哦。小靳答应了一声。

  小靳站在厂门口张望了一下,意外的看到王野带着几个人从墙角的一块凹处出现,然后慢慢朝他走过来。小靳有些莫名地惊慌,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惊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极力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主动向王野打招呼。是你啊王野?好多天没见你了!

  王野似乎不吃这一套,他的目光直视着小靳,问,你怎么老欺负芒生?

  没!我没欺负他!小靳尖叫起来,上次我给你说啦,我是和他闹着玩。

  王野鼻孔里哼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个青年冷笑了一声,你还嘴犟?闹着玩有拿水果刀的吗?急了眼你捅了他怎么说?另一个青年怒视着小靳,他的声音沙哑而令人心悸,妈的!你讲什么废话,不服啊?小靳注意到他手里抓着一块土黄色的砖头。

  王野对身边的人说,先别吵,听他讲。看他什么态度。

  小靳说,王野你忘了,上回你离开家没地方去,是我留你住了两晚。王野露出一个尴尬的苦笑,说,那事我感激你,可是我也说过,一码归一码。

  讲什么屁话?拿砖头的青年大声说,你打了芒生后还去人家里闹事了是吧?

  小靳楞了一下,他此刻明白王野这伙人显然误解了他去芒生家的意图。小靳故意不去看那几个人,他用诚恳的目光看着王野,他解释说,我那天去找芒生是想道歉的,芒生不在家,我只见到他爸爸。

  一个青年凑到王野耳边说了句什么,王野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向其他几个青年交换着眼色,随后沉默了一会,突然对小靳说,要不这样吧,你当着大伙的面给芒生道个歉,他要既往不咎那就算了。

  这番话让小靳的眼睛亮了一下,小靳是个识时务的男孩。他看了眼王野一伙人,说,好吧,我去找他,你们在这里等我。

  小靳返回到入库室。他在走廊上见到了芒生。似乎芒生一直就等他的出现。

  小靳伸出手去和芒生握,他说,芒生我向你正式道歉,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芒生侧过头去不看小靳,对他的主动言和不感兴趣。小靳很是尴尬。小靳犹豫着该不该说另一句话,他还是说出来了。小靳说,我正式向你道歉了,你现在把那一百块钱还给我。小靳刚说完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这句话忽然刺激了芒生,他看见芒生的脸在这个瞬间燃烧起来,而且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象是一声压抑已久的呻吟。

  我操你妈!芒生几乎是跳着扑了过去。

  他一把抓住小靳的头发向下扯。小靳没来得及反应,眼角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小靳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他知道自己完全陷入了被动,他拼命挣脱,越挣脱越疼痛,只好把身子往下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芒生紧拽住小靳的头发不松手。小靳的脑袋在芒生的手中沉浮。芒生的出拳一次比一次猛烈,芒生知道厂门口有自己的朋友队伍,他打得随心所欲,打得酣畅淋漓。

  七月的骄阳使冷饮厂的老红砖厂房闪烁出一种刺眼的光芒,铺满水泥石板的天井里蒸腾着热气。突然出现的场面使厂区里路过的人乱了分寸。有几个大龄女工出于好心,她们跑近了想要拉架,可是她们的手和胳膊只象征性地伸出后却无从着落,接着又都缩回去,四下散开,怕被打急了眼的芒生给不小心伤着。车间里的小姑娘闻声探出头来,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另外一些人抱着无关自己的心态在远处悄悄地议论。[NextPage]

  只有蒲扇阿姨不顾一切冲了过去。蒲扇阿姨刚从财务室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她立刻扔掉手中的扇子,一边喊着住手一边去拉芒生的胳膊。蒲扇阿姨的力气用得恰到好处,芒生也似乎打累了有意松懈。趁着芒生松手的瞬间,小靳双手捂住眼睛往人多的车间里跑。一件谈来谈去本来可以缓和的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变成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小靳的内心这回受到了真正的惊吓。小靳躲藏进车间的角落里,他对眼前这场突发的暴力压根没有想到,更不知道接下来的局面该如何应付。

  与此同时,王野和几个青年像一阵风似地从外面冲进来。蒲扇阿姨张开宽大的手臂左右晃动,挡在车间门口,不让青年们往里进。她的声音听上去高亢激昂,不准聚众斗殴!不准打人!但青年们不买她的帐,其中一个青年用力拨开她,用手指点着她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少狗拿耗子!围观的人们以为一场惨烈的场面又要开始,这时候芒生却意外地拖住王野,芒生也阻止其余的伙伴往里进。芒生的这个举动让周围的人感到惊诧,随后小靳的一句话更是出乎王野和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算了,芒生说,这回是我先动的手,放他一马吧。

  小靳告诉父母,他在外面和同学比赛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到路牙石上。摔伤了。摔得很厉害。待业青年小靳于是连续一个多星期无法出门,躺在家里静养。如果不是芒生的父母在周末的傍晚提着水果罐头和点心专程登门看望,或许小靳的父母还一直蒙在鼓里。

  小靳的母亲对芒生父母的到来表现出近邻般的热情,她礼貌地接待客人并诚恳地接受他们的歉意。芒生的母亲快人快语,谈话之间,她一直紧握着小靳母亲的手不放,她说,刚才看见小靳没有大伤我们就放心了,都怪我们家芒生不好。小靳的母亲顺着她的话说,我一直就觉得不对劲,你说骑自行车怎么可能摔成这样子?原来如此。芒生的母亲用愧疚的目光注视着小靳的母亲,说,芒生成天闷着头不说话,是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他的抽屉里藏着一百块钱,逼问他以后他才告诉我们的。而芒生的父亲则不善言谈,是个语言和外表都很朴拙的人,但他不住地夸赞小靳,他说,这事情说起来应该怪我,小靳这孩子挺懂事的,上次到家里来找过我,说要给芒生道歉,怪我过后没和他讲明白。

  我们狠狠教育他啦。芒生的母亲接过话说,他爸还想要揍他一顿。这番话把小靳的母亲说动了,心里涌起一阵过意不去的暖意。小靳的母亲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她攥住小靳母亲的手用力握了握,叹口气说,哎,我们家小靳也净干些不靠谱的事,很让人操心,都是些孩子,等他们长大后就明白做父母的苦心了。

  芒生的母亲临走前把随身带来的一百元钱交回小靳的母亲手里,小靳的母亲点点头礼貌地笑笑,理所当然地接下,然后她把罐头和点心拾起来往芒生的母亲手里塞,对方又往回塞。两个女人相互推辞,小靳的母亲最终没能拗过。好吧,那我就收下,她说,你的心意嘛,孩子们算不打不相识,同事一场是个缘分,以后让他俩做好朋友,互相上进。

  小靳后来没能和芒生交上朋友,也不再有任何联系,但新世纪那年的一个夏日,小靳在马路上遇见过芒生。说来也是巧合,他们俩在百货大楼附近骑着自行车相向而行,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起初两个人装作谁都没看见对方,各自低着头前进,车子快交错的瞬间,他们的目光却象约好了似的同时望了对方一眼。小靳先朝芒生点了点头。点头等于释放善意。小靳骑过去几米远又扭过脸,看见芒生转过脑袋也冲他点头。芒生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小靳还是感受到来自内心的某种愉悦。

  那年夏天仍然闷热无比,街道两旁新添了不少露天的冷饮摊位,摊主们喜欢将很多五颜六色的包装纸悬挂在冰柜的上方。小靳一眼就从让人眼花缭乱的纸片中认出了雪人牌,小雪人头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孤零零地垂着,显得非常落寞。小靳忽然莫名得兴奋起来,他使劲往前蹬了几步,把自行车停在那家冷饮摊前,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踩在脚踏上,欠着身子问摊主,老板,还有雪人冰糕吗?给我来一支。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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