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十月
终于,李想这一天对小老板提出了辞呈。小老板坐在租屋的旧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里吴小莉那职业的微笑,沉默许久。他想说什么来着,想说一说李想的诺言?说一说让李想再帮帮他?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理解李想,并不责怪他。李想有自己的生活,没有理由被绑死在他这辆眼看就要倾覆的破车上。
小老板说,工资的事,过几天好吗,赖查理……
小老板说到赖查理,说不下去了。他不止一次用赖查理来搪塞工人,说赖查理就要来了,赖查理一来就有钱了,公司也就度过困难期了,弄得全厂的工人都知道有个赖查理,知道他是工厂的救星。可是这个赖查理,已许久没法联系上了。连小老板自己都对赖查理的到来失去了信心。可是他又觉得赖查理不是那样的人,这几年的交往,赖查理给他的印象不坏。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道,人心隔肚皮,谁又敢保证小老板看人没看走眼呢。
李想的鼻子一酸,他太理解小老板的心情了,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他差点就改变了主意。小老板待他不薄,可以说从来就未曾把他当属下看待,说是亲如兄弟也不过分。可是想到身怀六甲的妻子,想到周城那边催得急,想到到处都要花钱,他狠下了心,说,我做到月底吧。工资不急,你现在需要用钱。
刘梅快要生了吧。小老板还是盯着电视屏幕。
八个月了。李想说。
小老板问到了刘梅,李想就知道,小老板再难,也会在刘梅生产之前把工资给他的。从家里来的时候,刘梅反复对他说,一定要提前催半年的工资,趁他还拿得出来,再过一段时间他破产了,杀他无肉他无皮,他想给也没的给了。李想嗯嗯地答应着。刘梅说,别拉不下面子。李想说我知道。刘梅说,有什么不好说的,欠债还钱,他欠你的工资,不好意思的是他。李想说,我知道。刘梅说,你就说我要生孩子了,缺钱用。李想说,我知道了。
小老板已欠下了供应商不少的货款了。最要命的是,工人的工资也欠了四个月。开始的时候,小老板还对工人信誓旦旦,说赖查理很快就可能结清货款的,到时把工资一次性算给大家。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赖查理杳如黄鹤,工资只有一拖再拖。和工人交涉的重担,就落在了李想的肩上。李想对工人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还是不停有工人在辞工。辞工当然要结工资,不结算工资就要告到劳动站去,再不行就喊打喊杀的。现在的工人,也不好糊弄了,不像李想和小老板当初出门打工时那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的工人,对付起老板来,办法一套一套的。小老板倒不怕那些供货商,却怕这些工人。终还是有工人离开了,厉害的角色,自然拿到了工资;次一点的,打一张欠条;还有老实一点的,干脆拍拍屁股走人。小老板每天无数遍拨打赖查理的电话,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
李想说,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该走。谁都可以走,我不该走。可是小老板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有鸡毛一样,痒。干咳着,终于咳出几个字:大家都不容易。
还说什么呢。但小老板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李想一走,等于少了他的一条胳膊,他的局面将更加难以应付,倒闭是迟早的事。只是,小老板终究是不甘心,他在等着奇迹出现。十年前,小老板背着一个破蛇皮袋离开故乡,那是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初春的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路两边,都是湖,湖睡在梦中,那么宁静。他的脚步声,惊醒了一两只狗子,狗子就叫了起来。狗子一叫,公鸡也开始叫,村庄起伏着一片鸡犬之声。小老板在那一刻停下了脚步,回望家门,家里的灯还亮着。他在心底里发下了誓言,一定要发财,当老板,衣锦还乡。出门打工,小老板吃过许多的苫,受过许多的难。这些,都不提了罢,小老板从来没有埋怨过生活,也没有恨过生活给他的苦,乡里人有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先是当工人,当技术工,跑业务。终于是有机会了,他有了自己的业务网,特别是赖查理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生活。他有了自己的制衣厂,十几号人七八条枪,一路这么走过来,终于有了一定的规模。他打过工,知道打工的苦,待工人不坏。他对工人说,将来工厂发展大了,我不会亏待大家。他是这样说的,也当真是这样想的。
小老板盯着电视画面,思想却飞得很远。李想想再说一些抱歉的话,但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显得虚伪,显得多余,也就不再说什么。两个男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盯着电视画面发呆。他们没有想到,此刻,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正在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件事,改变了世界。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