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银波
多年警界工作,杨修意已被薰陶得颇为干练,眼神中多了几道犀利与质疑。她快速繙阅到林锋纸稿的最后一页,心中生出复杂的滋味,既感到这像当年的林锋,但又比那个林锋更为危险。她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毕竟自己现在有老公、有孩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但如果又被逼着非见不可,她也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像一个久经考验的警察,或者像训练有素的心理医生。她觉得林锋这个人现在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应该深刻地反思总结自己,不能再像个偏执狂一样一意孤行。她从多年阅历中感知,当年的林锋恰恰是由于内心深处的自卑,反而表现出狂妄自大,这种心理障碍严重地綑绑了这个人,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极端中的极端。无论作为警察还是女人,她都厌恶这种不脚踏实地的恶习,现在的林锋最多只能算得上是有才气的孩子。至于所谓“民主自由”的追求,她觉得林锋明显杀气太重,心有旧怨,属于愤怒转移,危险系数呈几何级增长。
关鸿飞带着副队长潘虎和记录员秦聪,站在办公室门外对杨修意招呼一声:“修意,到会议室来一下。”杨修意在会议室刚坐下,关鸿飞就开门见山:“我们决定跟林锋正式地正面接触,明天早上8点行动。具体情况,由潘虎向你介绍。”潘虎语调深沉地说:“林锋这些年在境外媒体很活跃,也接触了我们的许多国内工作对象。我们已经注意林锋很久,那个时候你还在警官学院学习。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掌握得很清楚,还有他的家乡、母校、邻居、老师、同学、朋友等等,情况都已大致摸清。过去我们认为,林锋年纪小,涉世不深,不存在对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主观故意,最多是对政府激烈批评,反华谈不上,但一定反共,这种状态保持至今。他的圈子在拉大,影响在扩散,在客观上已经产生危害。通过以往与他的接触,我们认为这个人还有挽救的余地,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他那么客气,这次必须让他明确感受到来自国家的压力,敦促他深刻反省检讨自己,不然炤目前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他会变得越来越危险,到时就不好控制了。”
杨修意此时在脸上看不到一丝惊异,她只是问:“具体如何执行?”潘虎说:“所有手续都齐备,搜查证,监视居住的决定,领导已经签字。至于用或不用,看情况。有必要的话,明天早上把手铐带去。”关鸿飞细微地察觉出杨修意的故作镇定:“修意,我们的目的不是制造敌人,现在的维稳需要是治病救人。至于能不能起到这个效果,尤其是面对林锋这种让我们有些棘手的对象,要讲方式方法。把他抓起来,很容易,但这样简单粗暴地把他推向对立面,其实并没有深刻领会国家的意图。你的作用很关键。”随之,关鸿飞问,“看了资料,你是怎么分析林锋的?”杨修意以为领导是顾忌到她可能念及旧情,有情绪上的波动,她很突兀地说:“我服从组织安排。”关鸿飞哈哈大笑:“我们不是问这个。”他觉得杨修意毕竟是国保菜鸟。但杨修意接下来的话却让关鸿飞的笑容收敛起来,她说:“于人于事,这都是工作,没有任何情感因素的纠结。国家利益至上,这个行动我参加。”
天色已暗。在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林锋的妻子刘梦晗正在收拾行李:“我走了以后,你要记得按时吃饭,手机不要关机。”林锋快速敲打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嗯”了一声。他正在写政论文章,《暴虐之下不能逆来顺受》。刘梦晗又走进狭窄的卫生间:“我来不及了,你帮我把裙子洗了。厨房里还有两盘剩菜,不要倒,你吃夜宵就下点面。”林锋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刘梦晗把行李包的拉链拉上,打开门:“老公,我走了哦。”林锋起身,与刘梦晗简单拥抱,从裤兜里摸出600块钱:“怕你身上的钱不够,你拿着。”刘梦晗担心地问:“那你还有钱用吗?”林锋笑笑:“没事。晚饭前我在自动取款机上转了5000元到你卡上,你帮我在医院周转应付一下。”刘梦晗点个头,摸摸林锋的手,不舍地说:“你要想我哦。”林锋抿嘴一笑:“到医院后,你帮我在妈妈面前多尽点心。”林锋这里所说的“妈妈”,其实是他外出务工的岳母于孝英,正在广州某医院因胃窦靡烂和肾结石住院。
刘梦晗刚走,林锋的手机就响了,是母亲罗江蓉从农村老家传来的声音:“又要麻烦你了。”林锋对此已习以为常,略去大量询问,只说一句:“我先汇5000元给你,能不能解急?”罗江蓉连说“够了够了”。接着才是关于病情的环节,罗江蓉充满愧疚地说:“林锋啊,你有我这个妈妈,负担太重了。我这是人也吃亏,钱也吃亏,从头到脚病太多了,医得我都不想医了……”林锋打断母亲的话:“别这么说。只要还有医好的可能,几万几十万我都愿意去挣。”罗江蓉听到儿子这话,既欣慰,又辛酸:“这几天去几个医院检查,查出12种病,最恼火的是三种:胃炎胃下垂,脑血琯性头痛,双眼睑内繙。医生说不到一千块就可以做割眼睑的手术,但一听说我有高血压和心率失常,就不敢做了,主要是怕麻醉药对我有刺激。我现在只能不断输液,不断熬中药。”话到最后,罗江蓉又重复说了一句,“林锋啊,你这个妈妈太麻烦了,太累赘了,连我自己都恨自己怎么有这么多病。”在唉声叹气中,罗江蓉轻轻地挂了电话。
林锋上网查询了农业银行里的余额,只有5207元。他带着银行卡来到自动取款机,向母亲罗江蓉的账号转去5000元,又取了仅賸的200元放在身上。手机响起,是盛艺文化传媒公司副总赵月小姐:“后天晚上有场闭幕式演出,你准备两首歌。后天早上6点半在老地方集合。”林锋“嗯”了一声,向不远处的“妙热酒吧”走去。这是林锋每周一、三、五、七晚上的工作。底下约有60人,林锋昏昏沉沉地走上舞台,给鼓手打了个手势,鼓点有节奏地响起。林锋熟练地道出开场白,仿佛底下没有任何观众一样地自说自话:“在这座城市,我们迷茫、失去、忘却、挣扎,我们相亲相爱、称兄道弟、相濡以沫,我们苍老、喝酒、唱歌、夜不能寐,我们做爱、空虚、疼痛、孤独,我们关闭心灵,然后又释放,在疯狂的边缘宣泄和陶醉,就在这里,就在这座还没有坍塌的城市。我是林锋,每周一、三、五、七与大家在妙热,用摇滚乐沟通灵魂。”观众掌声、尖叫、口哨响起,吉它手拨动琴弦,一曲汪峰的《青春》就此开场。林锋想到母亲和岳母的病情交加,想到80后这一代人的沉重与坎坷,他纵情地高亢歌唱:“继续走,继续失去,在我没有意识到的青春……”有三四个观众泪光闪闪地挥动着手臂,更多人则是自顾自地喝酒聊天。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