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银波
穿过一道由多张油画、国画像框挂满左右两墙的走廊,在拐角处上了大楼第三层左手方向第四间,即是国内安全保卫总队第三支队的办公室。杨修意手执一堆文件,从网络警察总队第二支队调到这里报到。几天前,她还特别烫直了头发,如今扎了爽朗的马尾倐然盘起,一身休闲便装来到伏于案桌的队长关鸿飞面前,严肃敬礼,目光平视前方:“报告领导,我是警员杨修意,依次担任社区警察、户籍警察、网络警察,工作特长是突审,从事警察工作六年,请领导指示……”关鸿飞埋着头,语气冰冷:“行了。”杨修意不敢说话,屏住呼吸笔直站立。空气静止了几秒,关鸿飞抬头凝视着杨修意,只见这位戴着眼镜的女警,圆圆的脸蛋,皮肤白嫩,双目有神,嘴角上扬,下嘴唇右边有一颗粉红色的痣,最引人注目的是胸部挺拔,至少是D罩杯水准。
关鸿飞关上档案:“调你过来,我们是有用意的。你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是老警察干部,出身背景过关,政治立场应该可靠,至于业务技术上的事,还可以慢慢熟悉。”而后拉出杨修意档案下的另一份档案,“你看看这个”。杨修意翻开档案第一页就惊呆了,“林锋”两个字如电流穿心,她全身一震,心想“不会吧”,再看照片,确实是此人,只是剪短了头发,眼神中多了几分深邃。她不明白,为什么履职第一天就被要求接触这一档案?这个林锋,不但是杨修意的高中同班同学,还是她的初恋。正当她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关鸿飞又从桌柜中抱出大约60公分高的纸稿:“这些是林锋最近十年在境外反共媒体上公开发表的文章。你今天的事情,就是熟悉这些言论。我还有个会,那是你的办公桌,有什么需求,找隔壁打扫清洁的小冯。”
办公室里还剩四个警察,看起来都相当忙碌。杨修意把档案和纸稿抱在桌上,刚看到第一篇就嗅到了12年前那股相似的狂躁味,只见文章标题是《人民需要信心》,通篇控诉当今政府腐败横行,民主自由荡然无存,弱势群体永远是制度代价的转嫁牺牲品,但人民应强大个体,创建公民社会,向当局施压,人人皆当不公不义制度的不合作者。翻开第二篇,《无力者的呐喊》,是调查一位右手被机器全部切割的女工,文中详诉了女工维权遭遇的种种困境及暴力摧残,进而控诉国家劳工制度在顽固的社会疾症下形同虚设。再看第三篇,是名为《如果还有来世》的短篇小说,小说主人公岳童就像12年前的林锋,疯狂爱上了高官之女谢琳珊,但遭遇重重打击,最终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这篇小说,读得杨修意眼眶湿润,因为她深知谢琳珊的原型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替代。
眼看到了中午,同事们纷纷到食堂就餐,只有杨修意还沉浸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她无法想象,12年前虽叛逆但不乏可爱、虽愤世但不乏阳光的林锋,12年后怎么就变得如此阴暗,成了政治意义上的持不同政见者?她还看到新唐人电视台、自由亚洲电台、台湾之声电台等境外反共媒体对林锋的专访文字记录,这个被自己遗忘了12年的少年,今天是什么嗓音?靠什么维生?他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领导在如何思考这一个案?自己为什么被牵扯进来?难道会与林锋横眉冷对?她的思绪越来越乱,等到繙开一篇写于四年前的《妻记》,她才明白,林锋已经结婚,妻子叫刘梦晗,是个来自成都的女孩,比林锋小四岁,农民工家庭出身。这篇《妻记》,透露了林锋对妻子的愧疚,对现实的绝望,文笔中早已没有了半点光热,只有阴冷黑暗穿梭全文。
最让杨修意震惊的是那篇《致美丽的疼痛》,这显然不是一篇公开发表的文章,而是一封写于九年前的信,收件人信箱是yangxiuyi007@163.com。“天呐,这是我当年的信箱!”杨修意睁大了双眼。很明显,这是林锋信箱被警方侵入获取的信,当年这个信箱仅仅是杨修意为了加入高中同学录临时申请的,平时几乎没怎么用,但密码还记得。她正襟危坐地上网,打开信箱,在收件箱里根本找不到,但在垃圾箱里繙了30多页终于找到,文字、格式与纸稿完全一致,连错别字都一样。只见信中如此写道:“修意:我此时在广州,连日的苦闷,使我开始拼命地抽烟。烟晕在空中飘荡,仿佛一层层薄雾游离,我又想起你那张让我疼痛的脸庞。我还爱着你,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没勇气说出这个字,但今天我想说给你听。过去这段时光,我总在午夜辗转反侧地担心,倘若我今天不说,也许一辈子就完结了。我正走向另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也许有一天那里会开满鲜花,而那时我会站在山巅对你说:再见青春,再见美丽的疼痛……”
同事们又一一赶回办公室,杨修意颤抖地关掉电脑窗口,眼泪润湿在纸稿末尾“想你的锋”四个字上。她镇定地抹去眼泪,有同事问“你怎么还不去吃饭”,她笑笑:“忙完了再说,呵呵。”又静静展开这封信,脑海中回想起那个留着如同郑伊健款式的长发,只看得到一只明亮眼睛的有点酷的男孩,那个纯粹得像是从小说中走出来的叛逆少年,在教室,在操场,在图书馆,在学校背后开满野花的山间,在每次分离时不舍相拥的深深凝望,在雨中同撑一把伞从城东散步到城西的甜蜜,在那个混身上下荷尔蒙疯狂流动的闷热夏夜……最无法忘记的,还是那次冲动之后彼此对彼此的绝望,它是那么无解,又是那么难以磨灭。沉睡12年的暮暮朝朝,像一层又一层海浪,汹涌地拍打着杨修意的胸口。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