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田
霍三爷极其重视收徒一事,他亲自选了吉日,定了吉时,还给村上的大人物们都下了帖。一时间,整个桑屿村宛如炸开的锅,那个沸腾劲儿呦。
那一日对我来说真是终身难忘,这样大的场面,自娘胎里出来,还是头一遭。
按理说,一个十岁的娃应该觉得紧张才是,可我表现出的只有雀跃。在我看来,只要能拜三爷为师,啥都不怕了。
村长,村委,所有的大小村官都到齐了,霍家四方八面全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红带绿,争先恐后的,我知道她们是冲着念白来的。
三爷还是照旧不修边幅,他那顶土色旧毡帽于我看来已不再嫌弃,而是一种权威的显证。
我万万没想到:主礼人竟是念白,居然不是村上最有学问的赵先生,赵先生落寞的站在不远处观礼,不时地推一推他那副黑框眼镜……
我知道先生心里不赞成我去学戏,而不赞成的又何止他一人。
一阵鞭炮声后,念白正经道:“师道大矣哉,入门授业投一技所能,乃系温饱养家之策,历代相传。今有周家长孙周玉文愿拜于霍三爷门下,受学皮影戏,自后虽分师徒,谊同父子,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训诲,没齿难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他念念有词的说完这些后,又提了嗓门,喊道:“徒孙给祖师爷行大礼!”
三爷满面春风地领我走到堂前,告诉我堂上供奉的是祖师爷乐翁,我磕了三个响头,心里敬重的紧。
众人纷说这拜师礼仪很是隆重,弄得比桑屿村过大年时的祠堂祭祖还场面。
接着,念白又道:“徒弟给师傅行礼!”
我一点也不吝惜磕头之事,又诚心诚意给上坐的三爷磕了三个响头。
三爷十分满意,他抬了抬手,示意我起身。
下面轮到徒弟斟茶拜师,老奶将茶杯递于我,我恭恭敬敬的完成了任务。随着茶盖被掀开,一股茶香四溢,懂茶的人们连声赞说这茶老好,讲究。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大红袍,武夷山岩上极为珍贵的茶种,禅茶一味。那是三爷最喜欢喝的茶,特别提神。
三爷喝过茶,我以为拜师礼就大功造成了,却见他又拿出了一只雕花木盒,众人的脖子都伸长了,大伙料定盒子里面装着宝贝,是三爷给徒弟的见面礼。
所有人都好奇,惟独阿爹瞧也不瞧,他拖住了阿娘,不许她坏了老周家的德行。
其实,木盒中装得并不是啥稀罕玩意,三爷取出了一条洁白的纱布,就是他那日上油的那一块。
大伙唏嘘了,失望了,没有金银宝贝,没有值钱的玉石,只一块白布头。他们并不能明白这块白布的意义。
那时,我对白纱布的见解已远远超越了村民,这块布在他们眼里再寻常不过,但对于一个皮影人来说,它却非比寻常。
三爷郑重地把它交到我的手中,下教道:“认认真真学戏,清清白白做人。”
拜师仪式终于结束了,阿爹阿娘他们站在人前目睹了整个过程,我看到了阿爹脸上的不悦,阿娘则满脸担忧,惟有姐姐是高兴的,她从头至尾一直敞开了笑,我发现了那灿如春桃的笑容都是笑给一个人看的……[NextPage]
姐姐从未这么笑过,她的笑很怪,痴痴迷迷,幽幽然然。
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村上的女人都着迷于念白,对我来说,三爷的皮影戏远比念白那张脸蛋精彩许多。阿娘私下常和村上要好的小媳妇们议论三爷的孙子,她们乐此不疲。后来我懂了,那是一股子邪气在作祟。
就在我行拜师礼的那天,阿姐与其他姑娘媳妇无异,也中了念白的“蛊”。从前,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中了蛊的人身不由己,比鬼怪上身更可怕。
阿爹此生尽力想和霍三爷家撇清关系,可造化弄人,他最亲最爱的周家人这辈子注定都被霍家勾去了魂……
(编辑:李央)